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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方士朋友 (食言而非)


  身子又是一坠,白染忽的坐起,瞪大双眼。墨澄空唬了一跳,忙探他前额却被一手拦下。
  白染拽着手将墨澄空拉近身前,喘息着问:“此处可是现实?”
  “躺了十天半个月果真是睡迷糊了。”见他无意躺下,墨澄空取来几个软垫垫于他身后,替他掖实被子,问道:“渴不渴?饿不饿?”
  沉默。
  “不愿意说话?”
  沉默。
  “不愿意和我说话?”
  白染原盯着某处出神,听他这话拈酸带醋,很是赏脸地回以一眼,仍旧沉默。
  “诶诶不是吧!刚醒就跟我闹脾气?”墨澄空一脸无奈,却是倒了杯水,吹了吹,又自轻抿一口,方才递到他唇边,道:“不烫,没毒。”
  白染只略沾了沾,便闭目倚于垫上。
  墨澄空只道他是恼了,自顾自地说道:“弄成这样是我的错,你气我怨我都是应该的……”
  “我见到我母亲了。”白染语气里满是疲惫,脸上却挂着淡淡笑意,“自见到后,便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她。只一会儿不见我且如此,父亲又该是怎样痛苦呢?”
  “……起初我很是羡慕你。”墨澄空背对他盘腿坐下,“你看你,年少成名,出身、天资样样都是顶好,旁人几辈子都羡慕不来的。如今看来,也不过一个凡尘俗子。”
  “令你失望了。”白染轻笑。
  “恰恰相反。”墨澄空滚身趴下,晃荡着两条腿,双手托腮望着他道:“人生在世若无缺无憾,该失去多少乐趣啊。”
  见他若有所思,又继续道: “我娘说,要珍惜眼前有的,别总揪着过去不放。宗主大人英明神武,定能自我排解,你且不必太过担忧。”
  “你母亲她……很好。”白染素来不擅夸人,“很好”二字似乎是他能给予的最高评价。
  墨澄空“嗯”一声算是回应,侧脸枕着双臂,半晌没有动静。仔细一瞧,已是睡去了。也是这时,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一览无余,衣物浸染血迹之处已呈黑色。
  白染本想赶他去别处睡,见此情状,伸出的手滞在半空,终又缩了回去。

  惊觉

  墨澄空是被一声雷响炸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似乎是在白染床上趴了一夜,非但没被丢出去,身上还严严实实裹着被子。
  这友谊之花正茁壮成长啊!他一个激动,一手掀翻床边面盆。面盆也很倔强地在甩出水及毛巾后一路“哐啷”响地滚出卧房。
  屏风旁探出半个白染,道:“醒了就出来吃东西。”
  屋外风雨大作,飞沙挟叶。屋内,白染端坐书案前补数日来落下的功课,墨澄空则在拣干净葱花后端着蛋花虾仁粥一边赏雨,一边赏白染,悠哉悠哉,道:“这雨还得下好一阵呢。一时半会儿我也走不了,帮你裁纸磨墨可好?”
  “多谢,不必。”白染正写罢一页,吹干墨迹,将纸叠到一旁,续写新一张,似是随口问道:“背后怎么弄的。”
  “裁纸还是磨墨。”墨澄空持勺不紧不慢地搅和着粥,正三圈反三圈,偏不睬他一眼。
  白染执笔的手略一顿,轻叹了口气,将墨砚往外推了几寸,道:“有劳。”
  “被你爹教训几下而已。”墨澄空三两口吃干净粥,凑到书案旁开始磨墨。
  “而已?”白染搁笔质疑。
  “而已。”墨澄空回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我害你病重,宗主大人没一剑劈了我已是大赦。承蒙老宗主搭救。”他撑开“仙匿”摇了摇。
  白染记得这把折扇。每每到祖父房中回话,进门第一眼便是见到陈置于架上的“仙匿”。
  此扇扇骨由龙骨木所制,扇柄处精心雕刻着琉篁十二景;扇面则由补天丝密织而成,呈玄色,无字无画。与其他因打架犀利而闻名的仙家法器不同,“仙匿”扇仅能用于自保,几乎不具杀伤力。至于它是何人缔造、原由谁持有,就不得而知了。
  “不问这扇子怎么到我手上的?”墨澄空一推墨砚,“行了。”
  “祖父行事自有道理。”白染凝神闭目,笔头轻叩前额,思索片刻即又运笔如飞,眼见一大篇议文只欠个收尾。
  见他专注写作,墨澄空也不去扰他,轻手轻脚退到旁侧,试图从他架上翻出几本闲书。寻觅良久,只寻得本相对不那么枯燥、讲授种花技艺的书。也只翻几页,便困得直打哈欠,近乎把脸埋进书里。
  撑头望了许久,直至他歇笔喝茶,才道:“白染我其实挺佩服你的。”倦意袭来,说话声都有些含糊不清,“坐这么久,还能这么端正。怎么办到的?教教我呗。”
  “贴墙。”白染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墨澄空真就老老实实过去贴墙坐着,没多会儿又爬回来,仍是含糊不清地说道:“墙是歪的。”
  “你是困,不是醉。”无情戳穿。
  “墙是歪的。”墨澄空重申一遍,“你坐得正,我贴着你。”不等白染回应便背对他坐下,面上一副得逞之色。
  “请便。”面上仍是云淡风轻,指尖却无意间触动笔杆。它在议文上滚了几圈,给染上墨迹后便识相地躺着不动。白染正纠结是否撕纸重写,背后那人似乎说了句话,听得不很真切。
  许是久坐乏了。他揉揉眉心。
  屋外风雨渐止,天色逐步明朗。屋内,两少年抵背而坐,一个清雅俊逸,一个惊鸿出尘。
  墨澄空默念道:“至此,事关于你,我亦共担。”
  自挑明出身后,墨澄空得了特许,无需参与剑术授课。既是老宗主亲自嘱咐,且他余下表现确是可圈可点,灵矶子便也由了他去。因此每每授课结束、众弟子均刻苦习剑之时,他却是满山乱转,追鸡捉鸟打果子烤鱼。
  “不是我跟你吹,这座山的鸡都怕我。”墨澄空搭架子烤鱼,说到兴起处还比划起来,“你能相信吗?作为鸡,见了我,居然能飞那么高。”
  白染本在操练一套剑法,听他这话,一个脚步踩歪;后看清他手持扇火之物,又一个手滑,直接把剑甩出去,斜掠过一丛竹子后没入其中没了踪影。
  “你居然用‘仙匿’扇火?”白染一脸不可思议。
  “你不也用仙剑砍柴么。”他指向身后切口整齐锋利且倒了一地的竹子。
  白染被堵得无话可说,仰头思考了一会儿人生,又坐回老梨树下,随手摸起一卷书便看。近年来家中收藏古籍竹简已尽数重新抄录成册,原物封存不再示人。而手上这卷,非但残破不堪,上面记载的咒法秘术更是与平日所习大不相通。
  “阁中藏书不得外借。”白染将竹简小心卷好,装进书袋,一手捏诀召回“碎霜”。
  “请示过了。”墨澄空摇摇折扇,“你家藏书阁竟藏了近乎整个墨家书库,真真叫我吃惊。天可怜见,若非你家尽心存护,墨氏秘术恐怕早已消亡无存。我可是在道谢,为何这种表情?……怎么了?”
  “感应不到‘碎霜’。”白染向来话少,言必精简,可见事出有异。修仙者佩剑皆有灵性,认主护主。受召不现,其因必有三。第一,剑亡;第二,易主;第三,受制。前二点不予考虑。至于第三,“碎霜”乃剑中名器,除却剑主无人可御,且翠忘屏障重重,外人无令不得进入。但此人若能制住“碎霜”,擅闯翠忘又有何难?
  二人循迹一路寻去,竟无半点痕迹。山雾渐浓路难辨,彼此身形也间或迷蒙不清。周身雾气中,墨澄空嗅到一丝别样气息,恍惚间,好似有人影在前穿行。他想追上前看个真切,手腕忽被紧紧扼住,心下一惊,回头却是白染。
  “有人。”白染极力压低嗓音,一手拽着他,另一手四处摸索。墨澄空见他两眼无神,遂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白染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毫无反应。
  “……你是不是能看见。”白染神情淡然,“可知是何障眼法?”
  “未曾见识。但我猜测,并非你修为在我之下,而是这魔障……或许与我同源。”墨澄空扯下发带,去捉他的手。白染虽不吭声,紧握的拳却无声表露着抗拒。墨澄空动作极轻,将发带两端系在彼此手腕上,“多有得罪。我走慢些,你跟着我。”
  白染动了动嘴唇,终无任何回应,只谨慎地跟于他身后。流雾间混杂着灵力波动,白染扯住发带示意他停下,低声道:“‘碎霜’就在附近。”
  “还有别的东西。两个,甚至更多。”杂声汹涌而来,如鬼哭嘶吼,吵得脑袋生疼。紧接着,似有无数双手抓掐、拍打,且速度极快,施法回击鲜少命中。墨澄空撑开“仙匿”,一个清心阵丢在脚下:“它们似乎不吃你的法术。我阻击,你试试能否击破这障阵。”
  “仙匿”翻飞四转,勉强招架住一半。墨澄空倾尽所学,一连捏了数个诀,指尖都要擦出火了,匆忙间一瞥白染,这家伙不避不躲形同站桩,且及时调转面相承受攻击。瞎也不是这种瞎法吧!这这这……打傻了?“醒醒!脑瓜子要给锤飞啦!”
  “这些鬼手从不攻击面相。”真情呼唤下,白染终于解除站桩状态,改为移动读条式,“你也说过,能被察觉的保守估计两人。以他们闯山布障的能力,修为定在你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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