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能让我安静赴死么……”
“召我过来是为了看你去死?”
“我什么时候召……你……哪个山头的?”墨澄空动动眼皮以示活着。
“戴着我的东西,居然不知我是谁,真不如死了算了。”他钻入墨澄空体内,絮絮叨叨:“今日鬼门大开,得你召请我才有机会出来。唉,若不是为了挽回家族颜面,真不想救你。”
“墨澄空”睁眼,露出一丝狞笑,习惯性摸向腰间,忽惊觉自己已非尘世中人。
“罢了,不必认真。”他扯下一根草枝,刚起身便摔个狗啃泥,又呕出口血。“大意了……”
将夜
夜色深沉,林中不时传来几声犬吠。一群凶猛狼狗在前搜寻,其后紧随着一列车马,人人手持火把,远观犹如一带星河。
问清事情经过,白染只觉像是被当头浇了盆凉水,寒意彻骨。且不论墨澄空行动不便,即使得以自由,他灵力不高又无仙匿傍身,也是凶多吉少。
无论如何,都需尽快去到他身边。
狼狗跑跑停停,终于停在一处,朝着前方狂吠不止。手下人沿路细细探寻,见一辆马车歪倒路边,不远处横着四具尸体,尸身皆被抽打得七零八落。经辨认,正是化装为香客、遣去跟车后又失踪的那几人,也是早前接走墨澄空的人。
孟清扬蹲下就地验尸,眉心揪成一团,道:“这些人分明是昨夜被吸尽精气而死,再有今日抽打分尸。”也就是说,前来接应的是被操纵的死尸。
白染“嗯”一声,继续四处打转,时而拨拨草丛,时而翻翻土丘。在那四人所处之处外又现大量血迹,混着符纸碎屑,怎叫他不忧心。
“阿澄——”
“澄空哥哥——”
“矮……墨公子——”
众人以此处为中心,向四周逐一排查,发现一树干底端沾满鲜血,有些争斗痕迹,压倒临近一片杂草。再往外就一点痕迹也无了。
一筹莫展之时,头顶上方传来低低叫唤声。“撑、撑不住了……谁给搭把手啊……”
话音未落,一条血影自树顶跌落。白染不多考量,抢在所有人之前飞身接住下坠之人,横抱起安然落地。墨澄空意识未醒,隐约感觉是他,惊喜地笑出眼泪,将脸埋进他肩窝里,不肯理人也不说话,手中还紧攥救命草枝。此时他体内沉睡着另一个魂魄,这人三两下解决恶灵后,累得睡死过去。至于这位仁兄为何上树,他也不懂哇。
见他落得这副模样,白染既心疼又自责,赶忙解了他身上禁锢,好生安置进马车中。
孟清扬夺过他手中缰绳,柔声低语:“回去路上你来照顾他吧,我想,他更希望有你陪着。”说罢将他往车中一塞,自己则跃上马背。
这两个人怪怪的……冷惜羽小声嘟囔一句,晃晃脑袋驱赶困意,也爬上马背,随行回府。
马车内。
白染轻手放他枕在自己腿面,月光透过帷裳铺满他面颊,因紧张而长时间绷紧的脸终于得以舒缓,重回温润明朗。白染抬手覆上他的眉眼,温热手掌来回摩挲着,已是许久不曾这般认真看着他了。恍惚中仿佛天地间一无所有,喧嚣不见,祸事无存,其间没有五年空白,就这么相守相依,一如年少时的欢喜。
*
为求安稳,回程时拣了大路走,故多费了些时候才到。高见早早在此等候,老远便迎上前来,见墨澄空倚在白染怀中气息微弱,浑身是血,吓得又哭一阵,将仙匿塞还给他,骂道:“什么破扇子嘛……自己收收好,我才不要呢!”
墨澄空微张开眼看他,挤出一抹笑意,哑声道:“我……我现在没力气抱你啦……哪个招你了?你记下来,明儿个我醒了替你揍他去……”
“不要你管!蠢货!”高见气得想锤他一顿,眼泪却先掉下来,“以后无论去哪都带上我,听见没。别小看小爷我啊!”
墨澄空回他一个笑:“知道了。”猝不及防又咳出口血,晕死过去。
*
墨澄空浑浑噩噩睡了好些天,心里一阵清楚一阵糊涂,只记得床前人来来去去,梦中人也是来来去去,前有鬼姑娘、小玉挥手作别,再又是白衍温声软语关切,忽变换嘴脸,狞笑提剑刺向白染。他纵身一扑,两人却都化作烟雾消失不见,脑中回荡着另一种声音,说道:“后生,为何不使剑?”
他翻个白眼:“还不是拜您所赐。”如此这般解释一番。
墨太清只“哦”一声便陷入沉默。
糟了个糕,一时嘴快没刹住,把这些个陈年伤心往事抖了出来。墨澄空立刻设法补救,安慰道:“哎呀都过去了,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当着本人面揭旧伤疤实在尴尬,且老老前辈脾性刚烈,若是一个受不住魂飞魄散岂不罪过。“那个……您怎么没再入轮回?”
墨太清似乎很是沮丧,懒懒的不太理人,待他极温柔耐心地又重复一遍,方才叹了口气,答道:“罪孽深重死不瞑目,无颜面对先祖,特请罪于地府受刑百年。”
“所以您是为我破例?”
“我有得选择?”恰逢鬼门大开之日,又有墨太清旧物为媒,先机占尽。
“啊?哈哈哈……”墨澄空干笑几声。招魂那阵被打断,他已不抱任何希望,哪知竟招来如此暴力角色,一时间不知该笑还是哭。眼下最要紧的是,掳走地府凶灵,要不要还呐……
听他委婉表达完心中疑惑,墨太清嘴里念念叨叨,半晌道:“我有位故人要见,见完就走。”
……
醒时日头正高,屋内亮堂堂的,许久不见光,晃得他眼睛痛。手使不上力气,他偏头去躲,余光瞥见白染抱膝缩在床角,眼神冷漠得像在审视仇人。墨澄空挪过去拱他,道:“怎么,生气啦,吓傻啦,失忆啦?”
白染警惕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道:“你是谁。”
他强装一把天真:“三哥哥,我是你的老相好呀。”
白染扯了扯嘴角,又道:“但那天伤人的不是你。”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急剧收缩,口中念道:“请灵上身?你疯了!他是什么人,若他强占身体不让你又当如何?”
连续逼问弄得他有些不悦,因而嘟囔道:“若没他相助,我便死在那里了。”
也对,无论这人是何身份有何居心,他的的确确救了墨澄空一命,真真无以为报。“对不起,我不该如此咄咄逼人。这位先生他……可靠么。”
“放心,是自己人。等等,我睡了几日?”墨澄空脸色大变,“我有件要紧同你说。不管你信不信得我,自孟府起至今所有事都由白衍前辈主导策划,但他并非他,是甘棠夫人夺了身体犯下错事,前辈并不知情。”
家耻(上)
“嘶——你这是……你不是阿衍!……竟然是你!”
“许久不见,夫君可还安康?妾身子断成几截,不便相见,故借了这副躯壳。夫君不喜欢?”
“终归是我对不住你,你……你报复在我们几个身上就好,为何牵扯到这些无辜的孩子!阿衍最是温和良善,你这么做,真真害惨了他!”
“呵……呵……我不在乎!身为人子,母亲死于非命,难道不该倾尽所以,替母报仇么?有我相助,他还少花些心思。真是奇了,你心爱的长子此时居然不在身边侍奉。也好,省得我还需费力气对付他。这一世恩恩怨怨,我俩好好清算。”
*
“所言句句属实!不信你看——”墨澄空动手解开上衣,又欲除去缠身纱带,叫他看看剑伤,“前辈的剑你总不会不认得吧!”
白染捉住他两只手制止这一行为,又为他拉起衣襟,裹上被褥,道:“包扎时验过了。是叔父佩剑不错,但……”白染眼神躲了躲,有些不好开口。墨澄空就他未竟之意接着说道:
“但她为何留我性命,就不怕我将一切抖出?”
“嗯。”
“我原想是白衍前辈扰她心神,她受不住逃了。后细细想来,或许她大事将成,不在乎了。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究竟想做些什么。”他掀起被褥抓过外衣外裤胡乱往身上套,“快,去安阳寺,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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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高见苦苦哀求着跟来,才到寺门外遛了一圈便有些犯怵,碍于情面只得硬着头皮磨蹭进去,一路紧随白染等人,脚步不敢多滞片刻。他见墨澄空兜兜转转,又自取案台上笔砚来用,不免好奇凑上前去。相处数月,这张画纸他也见过不下五次,墨澄空提笔于画中西南角勾勒出个人形,同旁侧那位一样,跪着躬身向前,似在看着什么。
“似乎不是在跪拜先祖。”
“难得聪明一回。”墨澄空一把扯过他胡乱揉了揉,食指轻点图纸中央一处,道,“两位老前辈必然围观着某物。但只看几人站位又有缺憾。”又转向众人,问道:“白循前辈住处可有什么情况?”
“早遣人去了。不仅被掘了地,白序老先生尸骨也未能幸免,刨出碾为尘土。”
他仿若早有预见,头抬也不抬,只管说道:“只四肢被挫骨扬灰是不是?”
众人皆惊道:“你、你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