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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方士朋友 (食言而非)


  估摸着这会儿人都聚在会客厅里叙话,这下别说闹事,就是他一头撞死在这白墙之上也无人知晓啊。可恨这禁锢术,否则随便招个游魂来,找路还不容易?
  正当他生无可恋地绕着一丛嫩竹来回兜圈时,远远走来一位佩剑青年,身着白家校服,面容俊秀清朗,眼底含笑,见他便问:“你是哪家的?可是迷了路?”
  墨澄空得了救星,起身便是一大拜,胡诌道:“仙君安好。晚辈与白染公子有约,不曾想受困于此。斗胆误仙君些时辰,望您指引一二。”说着又拱手作了个揖。旁的且不论,就这礼数方面他倒做得齐全。
  “打住打住,我比你大不到多少,无需行此大礼,随我来吧。”青年笑语吟吟,领着他三绕两绕便走到白家子弟住处。又恐他再出差错,直把他送到门口方才离开。免不了又是一番感谢。
  除位置僻静了些,单从外观上看,白染的住处与其他人并无区别。墨澄空猫进房,转身带上门。房内整洁得有些过分,在其间走动仿佛也是亵渎。卧房与书房用一道屏风隔开,上面所绘正是翠忘山景。房内充斥的气味是方才上山时,山间流动的竹林清苦之味,很是清爽。与之相比,自己从前的屋子简直就是老妖的巢穴。
  虽说是来献媚,可擅闯他人居室已是有违礼数,故他不敢冒犯卧房,只在书案处流连。看得出来房间主人平时用功刻苦,抄经练字、法术总结、剑术要诀写了厚厚一摞,字迹洒脱飘逸。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这纸张裁得糟糕得很,活糟蹋了这一篇篇好字。
  墨澄空看得心痒痒,便动手裁了一叠纸,先是赞叹一番自己的裁纸手艺,而后用镇尺压好。突然又心生一计,自行磨墨,提笔写下“翠忘一枝花,赛过千万家”这样的俗言俗语,忍不住自捧腹一番。
  白樱方入席,身边白楠关切道:“何以去了这么许久?”
  白樱敛敛笑意,道:“遇到个迷路的小鬼,生得很好,很有礼貌。”转而又向白染身边低语:“有朋友在你房中候着,去看看吗?”
  朋友?谁?白染有些不解。又恐误了要事,因而告了父亲,默默离席。
  当白染推开房门之时,墨澄空正伸手摸向果盘里最后一个枇杷,见来人了便忙起身,朝人作揖赔礼。
  白染略一怔,面上很快又归于平静,冷冷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扯谎与我相识。”
  墨澄空才知来人是白染。按那冷家兄弟的设想,此时他该飞扑上去,与其好好“亲近”一番。他摆好架势,抬头向白染望去,只见眼前少年面庞净如霜雪,双眼灿若繁星,比起先前所遇那位仙君还要俊上几分,不由得失神片刻,一肚子的浪言浪语不知忘到哪里去了,竟鬼使神差地一拜,说道:“小生思慕公子已久,今日特来拜见。”说罢从袖中掏出那支花高举过头顶。
  白染哪里听过这样的话,脸上烧了一烧,遂抽出佩剑“碎霜”直指向他,冷声道:“胡言乱语,出去。”
  墨澄空见他不吃这套,便“扑通”跪下,一路膝行向他逼近。白染持剑连连后退,直至脊背撞上门框。墨澄空也不退却,将自己眉心抵上剑尖。一缕鲜血贴着鼻梁流下,他却面不改色,笑道:“我对公子一片痴心。”心中却狂念“娘亲救我”。这一套浪功,易放难收。
  白染有些头痛,眼前这人不知是疯是傻,总之很是难缠。
  “阿染,今日不可造次,还不收了你的剑。”一位长辈模样的男子徐徐走来,身后跟着两位面容相似的青年,其中一位冲他眨眨眼,墨澄空认出是那位帮忙引路的仙君。
  白染听闻即令“碎霜”归鞘,朝三人行礼:“叔父,兄长。”
  白衍扶起墨澄空,掏出帕子帮他清理血迹,一边温言道:“你这孩子,也不知躲躲,这下可要留疤了。”转身又向白染:“快开宴了,你父亲唤你过去。要一同去吗?”后半句问的是他。墨澄空手脚一阵轻松,想是这位长辈解了他的禁锢。
  “可他……”白染欲争辩几句,被白衍一个眼神将话逼了回去,只好退回白樱、白楠身侧,垂头不言语。
  白樱笑嘻嘻地朝他拱拱手:“对不住了小兄弟。我家弟弟偶尔冒失,其实傻乖傻乖的。”
  “兄长……”白楠见白染低头不语,脸色却越发难看,赶忙出言制止自家哥哥,生怕他那张快嘴又惹了哪个。
  墨澄空既得了自由,便无心多留于此,故婉言谢绝赴宴邀请,向三人一拜,挑了条僻静路,自个儿出了白家。
  上山时因有“引”字令,走的是捷径,这时就只能老老实实往山下走。虽是费时,沿途中却能领略到不同景致。大致行到山腰处,忽闻水声潺潺,他便弃了大路往竹丛中钻去,没多会只觉豁然开朗,眼前竟现出一块绿地。绿地之上,一颗老梨树密密地缀满了花。旁有河流经过,河里竟有鱼!墨澄空惊呼。自打他与母亲迁去淮阳,就没正正经经吃过一顿鱼。淮阳的鱼瘦小刺多,连他这“来鱼不拒”之人也无从下口。这翠忘宝地真真是山美水美人美鱼也美。
  墨澄空倚着老梨树,心想在这水边造个草屋过活,倒也不错。若再能娶房媳妇……美哉美哉。
  纷扬的梨花瓣填满视线,恍惚间想到那张冷若冰霜、眉头微蹙的脸,他随即返身向白家跑去,脑中一片混沌,心却慌乱不已。

  高升

  宴会结束已时近黄昏,冷家兄弟既见白家人皆神态自若,又寻不得墨澄空的踪影,只好作罢,摔袖离开。
  此刻墨澄空正隐身竹丛中,待那两兄弟走远,方才走出,好巧不巧,迎面便遇上了白衍。他心中暗自叫好。对方亲切温和,又是白家长辈,只消讨个好,卖个乖,准能留下。
  未等他开口,白衍倒先问道:“看你早走,怎这会又折回来,可是又迷了路?”
  墨澄空先行了礼,再答道:“晚辈被那冷氏掳来翠忘,今无处可去,求白前辈庇护,留我在这吧。”说着便要跪下。
  白衍一手扶起他,问道:“好端端的他掳你来作甚?”
  墨澄空便如此这般地解释了缘由,独不谈自己身世。白衍听罢长叹一声,道:“你非修仙世家子弟,若执意留下,只能做个侍应小童。你可愿意?”
  “自然是愿意!多谢前辈成全。”墨澄空拜了一拜。
  见他如此坚决,白衍不再多言,只叫一个侍者领他下去,好生安置,自己则取了些糕点径直走入内庭,往白染房中去。
  才散席白染就被传去谈话,待回到房内时天已黑了大半。房间已是重新收拾过了,书案归置得整整齐齐,果盘里又重填了瓜果。一枝花静躺于案上,花色艳若晚霞,只可惜花瓣微微卷曲发黄,大概摘下好些天了。
  他自小生在翠忘山里,所见皆是高洁淡雅之物,又因父亲不喜明艳之色,鲜少能见这等艳丽花朵。白染记得这是那华服少年所携之物,却叫不出名号来。
  华服少年……啧……白染又开始头痛了。这人就这么直直撞入眼来,撞得他有些发晕。白家素以清雅之士自持,校服颜色也是清淡如竹。如此艳丽的男子,更是鲜少能见。况且那人还……还出言冒犯,轻浮至极,轻浮至极。
  “简直胡闹。”
  “什么胡闹?”白衍见他立于案边出神,许久才吐出数字,便顺口一接。
  看清门外是谁,白染忙行了礼,请他进来。
  白衍将盒中糕点一一取出摆好,边说道:“席上见你没怎么动筷,特留了些糕点与你,饿了就吃一点。白日之事不要埋怨叔父和两个哥哥不向着你,无论人家做错什么,你出手伤人便是不对。凡事要学着忍耐。”
  白染道:“孩儿明白。”
  他几乎是由叔父拉扯大的。记忆中,父亲总板着脸挑他的错处,不曾多过一句关心。虽受祖父疼爱,但也无法事事细致入微。唯有这叔父时常开导他,予他慰藉,教导他要体谅父亲的难处。
  白衍照旧摸摸他的头,正欲离开,忽被扯住袖口,便又转过身来。白染双手捧着那枝花,问道:“叔父可知这是何物?”
  白衍拿起它端详了一阵,又送还给他,笑道:“可是今日哪位娇娥赠予你的?此花名为芍药,世人常借此表情。”白染听罢把花往地上一掷,再不多看一眼。
  白衍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便有意去逗他一逗,因而说:“今日顶撞你那孩子我做主留下了,送到你房里与你作伴可好?”
  “不好。”白染背过身去。
  吃罢糕点,白染洗净双手,端坐在书案前欲温习功课。案上不知何时竟多了叠裁好的纸,裁得整整齐齐干净利落。他心中正要感谢,却瞥见面上那张附着的一行小字,知晓了是何人所为,便将这纸揉作一团,丢到脚边。忽想到什么,拾回纸团展平,改了上面几个错字,仍觉不满意,又认认真真将这句话誉在一旁作对比,而后又重新将它团成一团,置于砚旁。
  伴着风抚竹林“沙沙”响声,墨澄空一夜好眠。隔天起了大早,就随着其他小童一道帮衬做工。小童一职本就不甚辛劳,再者他嘴甜人勤快,大家对他更是颇多照拂。这会儿正遣他送洗围棋,他便悄悄摸到“志学”堂,想瞧上白染一眼,正遇上白染立于堂前,领众弟子晨读。他站得笔直,犹如一株翠竹,神情虽无冰冷,但也淡漠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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