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礼。”许博渊冷漠道。
应周发现,许博渊对许婧鸾以外的人几乎都是这样的态度,疏离静默,不会有半句废话,哪怕是对太子许璃,也不过多一分恭敬。
他从许博渊身后探出头来,悄悄打量这名女子。
虽未施粉黛,但皮肤白净,凤眼明眸,唇不点而红。与许婧鸾那样属于小姑娘的灿然美好不同,她的美妩媚动人,低垂眼睫的样子楚楚可怜,半阖的眼角又为她添了一点风情,温情脉脉,素衣也掩盖不住婀娜身段,虽然应周见过的人不多,但这位姑娘想必在人间是算得上美人的。
碧落也注意到了许博渊身后的应周,不禁怔忪了片刻,虽应周一身小厮打扮,但周身气质也好,那张脸也好,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应周见她怔怔看着自己,于是冲她笑了笑,算是招呼。
碧落回过神来,回以一抹温柔微笑。
“世子今日过来,”碧落道,“可是探花大人的案子有了进展?”
她轻声细语,声音温而不腻,娓娓动人,咬字间的顿错转仄格外拨人心弦。
许博渊道:“查案是大理寺的事情,不归我管。”
碧落一时摸不准许博渊是何意思,踌躇道:“那世子过来是……?”
“来向你打听一个人,”许博渊道,“你可知青石街封锁后,竹澜去了何处?”
应周与碧落皆是一愣。
“这奴……倒是没有听说,世子找他有事?”
“是有些事要问他。”
“奴帮世子问问罢?”
“多谢。”
从碧落家出来,许博渊牵了马却没有骑,与应周步行在小路上。
行了这么久的路,却只在院中待了不带一炷香的功夫,应周隐约觉得许博渊此举别有深意,并不只是为了探听竹澜的下落。
小白趴在马背上懒懒睡着午觉,阳光穿过路边高大梧桐叶缝隙照在二人身上,光影斑驳,穿堂清风拨撩发丝衣摆,带走裸|露皮肤上的热度,惬意清新。
并行了约莫百步后,许博渊忽然开口:“你不认识她?”
应周好奇道:“我应该认识吗?”
“她是锁朱台的魁首,”许博渊瞥他一眼,“花名碧落。”
应周又问:“锁朱台是什么?”
若换一个人来问这句话,许博渊定会觉得此人未免惺惺作态,但偏偏应周眼底清澈,神色自然——
他是真的不知道。
许博渊解释道:“‘南风琊晏阁,铜雀锁朱台’,在京中十分有名。锁朱台就开在琊晏阁对面,也是一家青楼。”
应周笑了,“碧落姑娘的声音这么好听,想来曲子一定唱得很好。”
许博渊闻言停下了脚步。
应周走出去两步才发现身旁的人不见了,转身一看,许博渊在三步开外的地方,表情若有所思,应周问:“怎么不走了?”
清风从背后吹来,先擦过应周,再拂过许博渊。
应周今日穿得是王府中小厮的衣服,青蓝的素布短打,旁人来穿难免显得矮胖,偏他穿着更显身材修长精干,墨发全都梳起盘在头顶,只用一根细白丝带扎着,多余的部分落在背后,风吹过时翻涌成波浪的形状,如玉脸庞上映着光影斑斓,一双眼睛微微弯着,眼角下垂,眼尾却向上轻轻一挑,说不出的勾人。
有这样的容貌,却偏偏不谙世事,单纯天真不如八岁稚子,也难怪会被人盯上。
许博渊静静看了片刻,“将你卖进琊晏阁的那几个人贩,我已派人去找了。”
应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后讪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真的挺丢人的,他堂堂不周山君,竟然被几个凡人骗了,还给卖了,唉……不提也罢。
“阿鸾说的。”
许婧鸾醒来后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说应周入琊晏阁并非自愿,说那天是他第一次接客的日子,还说了他提的奇怪要求,酸甜苦辣,人生百味。
许博渊收回目光,忽又问道,“她是妖怪吗?”
话题跳跃地太快,应周不由一愣,好一会后才想起,之前他问许博渊去做什么,许博渊答说“排查嫌犯”,原来他是在怀疑碧落姑娘?
应周问:“为什么怀疑她?”
“唐至敛是她的恩客之一,出事正是在从锁朱台离开回家的路上,碧落是那晚他见的最后一个人。”
应周听得云里雾里,隐约知道许博渊是在说怀疑碧落姑娘的理由,然而以他对凡人的理解程度,他不能明白这之间的因果联系。
许博渊缓缓道:“她在锁朱台三年,从未提过从良一事。但几天前,有人为她赎了身。”
“……她身上没有妖气,”应周半懂不懂,迟疑答道,“应当不是妖怪。”
“能确定吗?”
马背上白猫睡得酣甜,应周道,“如果是妖怪,小白不会没有反应。”
许博渊点了点头,“走罢。”
他人高腿长,走起路来步子比应周大了不少,应周不得不快步才能跟上,因而走得有些吃力。
他们在京城小巷中绕了一通,途经的房屋越来越破败,直到许博渊停下时,大都已经连块像样的门板都没有,破布帘子一遮了事。这几日来见多了昭京的繁华热闹,应周不曾想,原来京中竟还有如此困陋的地方。
二人至另外一处残破院落门前,院门竹条制成,黄土泥墙上爬着大片大片的地锦草。应周抬头,只见一棵几丈高的大树,从低矮的泥墙中伸出枝桠来,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恍惚有些眼熟。
“你要找的桃花树,”许博渊道,“里面住的一对姐弟,姓孟,他们还有一名兄长名孟拓,半个月前出门,至今未归。”
孟拓。
应周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想起梦中那颗灰飞烟灭的头颅骨,以及他嘶哑低沉,却顽固不肯退让的声音:
——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昨晚休息了一天,我基本都日更,除非有特殊情况会在文案请假,谢谢大家,么么哒
第19章 第十九章
“你们是谁?”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应周转身,就见梦中见过的那名女孩儿挎着一个竹编篮子,神情戒备地看着他们。女孩儿穿着粗布衣服,打了许多补丁,头发随意在脑后扎成一束,皮肤是风吹日晒的颜色,不待他们回答,她抿着泛白的唇又问:“你们……你们是来找哥哥的吗?”
女孩儿的眼里是分明的畏怖,提篮子的手攥得紧紧的,应周觉得自己应当没有长得这么可怕,遂扭头去看许博渊。
许博渊目视前方,分明余光都没有分过来一点,却立刻察觉到应周的视线并洞穿了他心中所想,轻声道:“孟拓在外面欠了不少钱银,常有人来这里找他讨债。”
——原来如此。
真是难为这个小姑娘了,应周心想,孟拓已死,以后她一个人带着幼弟,也不知要如何在这残酷的人世间活下去。
“她……”应周歪头想了许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向许博渊说才好,虽然孟拓绑架了许婧鸾,但……
许博渊见他纠结神情,平静道了句:“稚子无辜,我不会迁怒。”
应周放下心来,对那女孩儿笑了笑,“我们是来找你的。”
女孩儿顿了顿,“找……我?”
应周并不回答,只是手掌翻动,变戏法似的,手中突然多了两朵雪花。
两朵剔透雪花浮在应周手掌心上,光泽似宝石,在这夏末阳光下晶莹亮彩,折散出五光十色的光芒来。女孩儿年纪尚小,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瞬间连害怕都忘了,惊呼道:“好漂亮!”
应周笑眯眯道:“送你的。”
女孩儿瞪大了眼睛,“送我?!”
“嗯,”应周道,“是你哥哥托我送来给你和弟弟的。”
——他并没有骗她,这的确是孟拓所托。他想回家而不愿入轮回,应周便将他的魂魄一分为二,交予他的弟妹,也算是成全了他的心愿,作为他告诉自己诅咒破解之法的回报。
应周本以为女孩儿会欣然接受,却不料她闻言急急道:“哥哥他还好吗?他还……”女孩儿顿了顿,神色间小心翼翼,又有些害怕犹豫,但最终是一咬牙,问了出来:“……还活着吗?”
应周一时不知该不该说真话,只得求助似得看向许博渊。
“他死了,”许博渊毫不留情地戳破了真相,却又留下了最后一点美好余地,“但他欠下的债已经还清,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们。”
女孩儿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篮子落地,眼眶里瞬间涌出豆大的泪水,砸在黄泥地面上,渗透成棕褐的颜色。
应周很想安慰两句,但他不知道凡人在这种时候,会希望听些什么。
黄泥院墙上红丝草爬满墙头,细细麻麻交织在一起,间或开出一两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院外女孩儿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许博渊道:“走罢。”
应周蹲在女孩儿身前,将冰晶雪花放进了她的篮子中,轻拍了拍她的背,起身追着许博渊而去。
许多年后应周再回想起那天,也会忍不住想,当年那个泪流满面女孩儿如今不知怎么样了,想起他和许博渊时,心中是否还会怨恨,又或者随着年岁增长,她会不会生出一丝感激,感激许博渊当下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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