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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 (未有雨)


  “滚。”
  这个字像是从咬紧的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破碎扭曲,却透露着巨大的无可承载的悲哀。
  应周跌坐在地上,额头立刻就渗出了冷汗,疼得倒抽几口冷气。
  手中紫玉环碎片落地,随着几声清脆响声,恰好停在了许博渊脚边。
  许博渊的目光落在那小小一块的莹白上,有些恍惚,这块绝世宝玉碎得如此随意,就像许婧鸾一样,分明几个时辰前还在他面前活蹦乱跳,几个时辰后,已经只剩下一具停止了心跳和脉搏,逐渐冷却的身躯。
  “她……”应周按住左边肩膀,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把玉放在她嘴里,还有救……”
  许博渊垂头看着那块碎片,表情僵硬,仿佛没有听见。
  紫玉环碎开后里头蕴藏的仙力失去载体也会很快消散,若不赶紧注入许婧鸾体内这玉就白摔了。应周见他没反应,只能自己手脚并用,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从地上爬起来,捞起那碎片,忍着肩头痛楚,一手掐许婧鸾下颚,另一手将碎片推进去,抵在了她的舌尖上。
  应周不懂凡人号脉那一套,只能伸手去探许婧鸾鼻息,几息之后,他感到一股热气扑打在他的指背上,十分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但第二下,第三下……确实存在。
  虽然许婧鸾脖子上那一圈黑气还是没有消失,但至少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应周松出一口气,扭头对许博渊道:“有呼吸了。”
  .
  端康郡主一死一活,昱王府上下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太医们挨个过来诊脉,然后挨个目瞪口呆——已经断了一次气的人,莫名就活了,不可思议。方才还啼哭不止的侍女们这会儿似乎又找到了活下去的人生目标,走起路来都带风。
  应周本来站在床边,然人来人往的多了,又觉得自己碍事,于是站到了小白蹲着的窗棂旁,与白猫瓜分了这一个僻静的角落。小白跳进他的怀抱里,一只前爪搭在他的肩头“喵”了两声,应周用没受伤的手抱着他,低头笑了笑,“没事,不用担心。”
  他这具身体说脆弱似乎很脆弱,与凡人没什么不一样,然而说坚固也坚固,从几百丈的高空摔下来也没摔碎,如今不过挨了许博渊一拳,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也就是皮肉有点痛罢了。
  许婧鸾虽然有了脉搏与心跳,但仍然昏睡不醒,太医们依旧看不出个子丑寅卯,除了反复确认许婧鸾死而复生这个事实外,束手无策。索性这个时候许博渊已经从方才的打击中冷静下来,他穿过满屋子混乱的人群,将视线锁定在窝在角落里的应周身上。
  应周被他击伤的手臂垂在身旁,怀里抱着一团白色毛球,单薄的身躯依靠在窗台上,窗纸中透进来的一点微光打在他背上,将他整个人都柔和了开去,有点模糊——又是那种泡沫幻影般的感觉,周围熙熙攘攘,只有他孑然独立,好像与这个世界毫无瓜葛。许博渊竟然有些不敢眨眼,仿佛只要有一瞬间没有看着,这个人就会从眼前消失。
  那一刻其实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也没有来得及想,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至了应周跟前。
  说点什么罢,他想,于是一句“谢谢”就顺理成章地出口了。
  应周还没有什么反应,怀中小白突然一步跃下挡在了二人之间,朝着许博渊炸起白毛,龇着牙叫了起来。与平日里细细软软的猫叫声不同,此刻他的叫声更像是某种凶狠的猛兽,许博渊一愣,无端想到了昨夜那只通体雪白的虎。
  “小白,”应周冲许博渊歉意地笑了笑,俯身捞起地上的毛球,白皙纤直的手指在毛球耳朵上掐了两下,低声道:“他也不是故意的。”
  小白不依不饶地又叫了两声,应周跟教训小孩子似的,食指在小白额头的王字上一弹,“再叫就把你送给竹澜。”
  许博渊早就调查过琊晏阁,托许婧鸾的福,他对里头的什么梅兰竹菊的名字都很耳熟,应周一说“竹澜”,他便想起来,竹澜正是琊晏阁如今的头牌。
  小白一声喵叫卡在喉咙里,金黄色的竖瞳瞪大,鼻头耸动,两侧的胡须一抖一抖,三瓣唇张开露出底下的虎牙,许博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竟然在一只猫的脸上看出了“震惊”与“受伤”的表情。
  这只猫……是猫妖吗?许博渊想,也许昨晚那只虎也是只虎妖罢,那么眼前的应周,又是什么呢?
  “抱歉。”
  “嗯?”应周抬头对上许博渊的视线,这才反应过来,“我没事,不用道歉。”
  应周比许博渊要矮一些,微微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大概是因为被道歉了,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她身上的诅咒还未解除,紫玉环里的法力有限,撑不了太久……”
  方才才亲眼见证了起死回生的奇迹,半个时辰前还无法信任的话此刻已经激不起一丝怀疑,只要能救许婧鸾,管他是妖是魔,许博渊沉声道:“要怎么做才能解除?需要我做什么?”
  应周想了想,问:“昨晚那个……那个人在哪?”
  他指得是那个黑衣人,哪怕是法力再高强的妖怪,也不可能凭空在别人身上下咒,总得有些接触罢,也许可以从那人身上找到一点线索也说不定。
  许博渊很快答道:“送去大理寺了,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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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昱王府的马车宽敞舒适,应周把小白放在膝盖上,左肩还是很疼,抬手揉肩的动作落在许博渊的眼里,许博渊便从主座上起身,坐在了应周身旁,带着歉意道:“抱歉,刚才一时情急。你把衣服解了,我给你……”
  ——他戛然而止,因他突然想起,应周是琊晏阁那种地方的人,与寻常男子不同,男女授受不亲这一条对于他们之间也是适用的。他不想应周误会什么,也理应避嫌,但话都说到这里了,再改口未免尴尬。而且应周的肩膀是他伤的,人家为救许婧鸾砸了玉,受了伤,此刻还马不停蹄奔波,自己若是不闻不问,岂非狼心狗肺?
  他的手上捏着一个白瓷瓶,是上好的红花药油,方才叫人备车时吩咐小厮去他房中取来的。因他常年练武,床头总是备着金疮药酒一类,都是宫中秘方精细熬制而成,效果显著。本想趁着路上的时间为应周上药,结果现在却进退两难,一时尴尬。
  然而应周歪头看着他,明显是在等他把话说完,许博渊只能说出了最后两个字来:“上药。”
  “哦。”
  应周不知道他心中这一番弯弯绕绕,闻言自然而然解了灰色外袍。
  底下白底昙花纹的单衣束二指宽的腰封,勾勒出单薄却流畅的身体曲线,应周松了领口向旁边拉开,许博渊这一拳未尽全力,只是肩头上淤青了一块,位置在锁骨下方半寸,靠近胸口,应周自己一低头就看到了。
  他的皮肤很白,颜色偏冷,肩骨瘦削,从侧面看线条利落,一道锁骨从脖颈下至肩上,划分出深陷的肩窝,那一块淤青正在锁骨下两寸的地方,十分醒目。微微低头时,黑发垂落一缕,隐约可见修长美好的后颈曲线,颈与肩的交接处是突出的脊骨的形状,不似女子般柔软娇弱,别有一种属于男子的赏心悦目。马车里有点昏暗,他却仿佛会发光一般,质润如玉,明明是温和的,却刺得许博渊双眼微微发热。
  许博渊不禁闭了一下眼。
  “唔,”应周抬手戳了戳淤青的地方,道:“不是很严重。”
  他从天上摔下来那一下,身上摔出了数块这样的淤青,比这一块大得多也疼得多,但过了几天就自己消退了。
  许博渊深吸一口气,将胸中那股莫名其妙的烦闷焦虑强压下去,道:“我给你上药。”
  红花药油的味道不算难闻,清幽浓厚的药味中,许博渊手指沾取后在应周的淤青上揉推起来。
  应周的皮肤很凉,比寻常人的体温似乎要低一些,绸缎般光滑细腻,许博渊的拇指本来按在他的肩头支撑,然打滑了两次后只能转而撑在肩窝里,另四指将淤血由中心向外推开,上下左右,每个方向重复两次。他做起这些来很有经验,下手力道控制得很好,应周倒没有觉得多疼,只是因为那药油渗入皮肤,肩头开始发烫了。
  见他眉头紧蹙,一脸不舒服的样子,许博渊下意识放轻了一点力道,“疼?”
  应周摇头,水红色的唇里吐出一个字来:“热。”
  许博渊的手指一顿,白瓷瓶从另一只手上脱落,落在了地上,咕噜噜滚了出去。
  其实事后回想起来,许博渊觉得自己那一刻的反应实在是有点可笑,但在当时,他心中回旋的所有念头零零总总汇聚成了一句话:琊晏阁不愧是大昭首屈一指的南风馆,□□出来的人果然是……风情万种。
  许博渊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应周眨了眨眼,问:“好了么?”
  “好了,”许博渊把地上的药瓶捡起来,“一点淤血而已,推开就没事了。”
  “哦……”
  应周低头一看,橙红色的药油还没有完全渗透进去,不知为何,应周总有一种其实这药还只上了一半的感觉。他伸出手指刮了刮,刮下一指头油来,如果就这样穿衣服,势必会把衣服弄脏,于是自己照着许博渊方才的动作,又揉了几下。然而他没有经验,药油没推进去不说,反倒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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