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敖棠的口音还是被他师妹给带偏了去。
“应该如此没错,只是我想不到他到底会以各种方式去你家那片汪洋大海里找他那块泡在盐水里四千多年的废铁。”
敖棠眯起了眼,忽然回想到大概四五千年前,有过一把大刀直直坠入南海,将他家那块悬在高堂之上写有“南海龙宫”四个烫金大字的匾额给拦腰砍下。
一直到现在,那刀依旧沉入海底的泥沙里,恁得南海里的哪位大力壮士都无法将其抽出。
作者有话要说: 敲黑板,划重点,本书的苦情男二终于登场了,大家可以随意胡乱地猜猜看他最爱的是谁,反正猜对也没有奖。
☆、第二十八回 南海龙宫遇危机
面前的海域如同被撕开一道口子般纷纷向两边涌去,脚下的路不登时便开阔起来。南海是敖棠的家,故而对此处也比较熟悉,吴秦索性便跟着他朝海底深处走去。
“恩公,你说会不会迦南已经来过我家将那把刀给拿走了呢?”
一路走下来相安无事,吴秦并未瞧见四处逃窜的巡海夜叉,也没能听到任何虾兵虾将的哭喊求救,因此鬼帝迦南来过的可能性极小。
“他来过与否并不重要,反而是他将冥府搞得一片狼藉,就怕他也想在南海生出些是非来。”吴秦冷静地分析着,却瞧见敖棠煞是担忧的脸色,放缓语气安慰道,“你放心,迦南最想杀的是我,他就算有那个心,也顶多是在南海里捣乱而已,一旦刀被他夺去,他肯定日夜兼程地跑我这儿来寻仇的。”
毕竟是他吴秦将迦南封印在罗生堂下四千多年的,这四千多年来积攒的怨愤和不甘肯定是要加倍还回去的。
“那恩公你岂不是危在旦夕了?”敖棠一想到吴秦的性命堪忧,加之迦南的刀落在南海,他的脑袋便一个作两个大。
“是啊,我方才也算了下,发现我这命里遇到天煞孤星,是九死一生呐。”吴秦远远地瞧见海底一处庞大的建筑群正散着金光,料想便应是敖棠的家了。
“吴秦。”敖棠转身呆呆看着他,伸出爪抓住吴秦的手腕,道,“你别吓我,我胆儿小。”
头一回吴秦没抽开手,只是任由敖棠紧紧握着,坦然道:“你也知道我早前不过是个凡人,是托你的福才有今日的造化,可在我还是个凡人时,我便一直心心念念着能得道成仙,后来你猜怎么着,神仙居然还真被我给当成了,可也从那一日起,我失去了做凡人时的目标,才发现我那么渴求的东西到手也不过如此。”
吴秦见敖棠惨兮兮的脸庞,不禁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在他额头上,“此番跟着你回南海,我还有个打算,就是希望你能回家,这些日子跟着我也算是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如果他真的会死在迦南的刀下,那么送敖棠安全的离开,好过让他卷入这场不必要的纷争要来得更好,至少吴秦是这么想的。
眨眼已来至龙宫前,吴秦抬眼便瞧见匾额上四个烫金大字,南海虽离得终南山近,他却是第一回来此地,想到敖棠从小到大便在这里长大,吴秦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
还是让他回去同阿爹阿娘团聚来得好,吴秦念起那日在禅房外敖棠对师妹般若所说下的真心话,没错,跟着他吴秦,日后也只会有数不尽的难过和伤心,还不如就此打住,彼此回归原本安静的生活,互不打扰,就算日后想起,也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缘分。
缘可以起,缘也可以灭。
敖棠起先没反应过来,在得知吴秦这是在赶他走时,身后一群虾兵虾将都一齐涌上来,随后阿爹阿娘也在奴仆们的簇拥下将敖棠给围住。
于是,在一片欢聚声中,敖棠总算寻了个间隙看见了站在不远处孤零零的吴秦,正冲着自己微笑。
他几度想要张嘴说话,却在大家伙的关切询问与推搡中不得不将话重新吞回肚子里。阿爹阿娘先不说,就那些龙宫里服侍过自己的奴仆们,还有他上头八个姐姐们,七嘴八舌地询问敖棠这些日子里究竟去了何处,干了些甚么事,可还寻了甚么好宝贝给她们……
“这些日子我家棠棠得亏你照顾了。”敖棠的阿娘先是对一旁的吴秦道了个万福,接着领着吴秦走进龙宫,里头老龙王已经备好茶水点心,看样子是要与吴秦闲叙上一番了。
吴秦的扇子轻轻敲在手心,一边四处张望了下敖棠的家。
说句实话,很像暴发户的宅院。
首先这桌板椅凳上镶嵌着的鹅卵大的夜明珠不说,这宝殿从上到下皆是金边缠绕,就连这椅子上的坐垫都是金丝线精心缝制的,闪得吴秦老眼昏花,心下琢磨着这老龙王差点就将“有钱”二字写在他那张脸上了。
“老龙王,你家……真闪啊。”吴秦不禁发出喟叹,小口抿了茶水,当即又给吐了出来,“这甚么东西酸不拉几的。”
吴秦本想再来几句吐槽,念及老龙王在身侧不好再开口,只能笑着将那盏茶放回案上。
“吴老师啊,这可是我宫里头上好的海藻茶啊,专门用来接待向吴老师您这种贵客的。”不知道从何时起,敖棠的阿爹阿娘便称呼吴秦为“吴老师”,还客客气气将吴秦迎去上座,热情礼待。
怕是用来专门毒死他这种宾客的吧……吴秦一面冲老龙王友好的假笑,一面将扇子敲在手心,几下过后向老龙王道明此番前来的意图:“您家小儿子反正我是给你完好无损的送回来了,兜率宫那边事情我也给解决妥当了,对了,您家儿子……没在外头闯别的祸了吧。”
吴秦心想若是这老条老龙还说出些甚么自家儿子闯下的祸事,他当即就一扇子敲死敖棠也好作个清净。
“不曾不曾,我的儿在吴老师您那儿可还听话?”关于用一条腰带换来吴秦这么个省事又省力的保姆来,老龙王自觉这桩交易是赚大发了,自然面上也对吴秦客气起来。
“听话,叫他往东绝不朝西。”吴秦感慨,心想这些日子来的不容易,“叫他呆石头底下不出来,他还就真没出来。”
吴秦向老龙王展示了自己左膀子上缠着的绷带,以及背后胸口的剑伤,冷笑道:“所以我差点就被剑给戳死了。”
“那还……真是辛苦吴老师了啊。”老龙王自然早就听说过吴秦那档子事儿,知道理亏于他,面上不禁再添几分讨好,“吴老师这回带我儿回来,不该是探亲这么简单吧。”
吴秦勉强啜了口海藻茶,不紧不慢道:“您家这儿子啊,我是养不起了,还是还给您吧,待会儿还会有个我的旧相识来你们南海取回他的刀,届时还请老龙王给我个面子,我俩若是在您这儿打起来,将这里甚么金银财宝都收好了,碰到了磕到了可不算我的。”
“吴老师口中的旧相识可是方从冥府里逃出来的鬼帝迦南?”
吴秦点头,心想这事儿约莫算个大新闻了,都传到南海这儿了。
“唉……他那把阙一刀至今还沉在我龙宫匾额下边,竟是请谁来都移不得那把刀,这千年来可急坏了本王。”谁家门口横着一把大刀不慎得慌呢,老龙王一听是鬼帝要来取刀,高兴地搓了搓爪子,问吴秦道,“那待会儿他要是来了,可还要本王增派些兵力助吴老师你一臂之力?”
吴秦执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接着道:“不了吧,他是冲我这颗脑袋来的。”
话毕,吴秦起身走出这金光闪闪的龙宫,只身来到匾额下方的那把刀前。
四千多年的岁月过去,那刀身上布满青苔和铁锈,大半身已全部没入泥沙之中。
吴秦弯腰仔细在上头察看着,终于在靠近泥沙那块儿见到了阙一刀上的那个小缺口。
南海里的光线忽然骤减,一股庞大的邪气缓缓渗进海水里。
亏得早前吴秦的提醒,南海龙王早就将龙宫的大门锁好,就连在外头巡逻的虾兵蟹将也都全然不见了踪影。
于是,外头就剩得吴秦和那把刀杵着。
深海里一片寂静悄然,吴秦斜倚在门前,一手敲着扇子,抬头环顾了这偌大的南海。
果真,还是只剩得他孤零零悄然然一个真干净。
吴秦回忆起敖棠这些日子在身后兜转的场景,从锅里蹦将出来咬牙切齿地痛骂自己,再到被铃婆困在阵法里生无可恋地哭泣,还有后来很多很多闹腾的回忆,吴秦只觉得他的这一生太清静,偶然闯进来这么个充满活力的家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的生命终究是一汪毫无生气的死水,所以,敖棠还是要离开的。
他无力,也没资格去挽留谁,要求他永远伴在身侧。
他始终是一墙之外的过客,里头再喧闹再嘈杂也只是入耳即过,他还有他的路要走。
海里头一片昏暗,吴秦的扇子还这么一下一下敲在手心,忽然轻轻喊了句“敖棠”。
按照以往,这条小龙会立刻高兴地来到自己身边开始念叨个不停,吴秦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觉得好笑。
“敖棠。”他不禁又轻声念了一句,然后独自在门前笑成个傻子。
不远处珊瑚丛里一阵窸窣,很快从里头滚出来个熟悉的身影,在昏暗的海底内照旧鲜艳的那抹大红,吴秦眼瞧着他来到自己面前,毅然决然地说着:“吴秦,我想好了,既然命中注定,那么我今日就同你共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