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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渐于陆 (不见子都)



“你怂什么?”桑落落不客气地挑飞了祁越的剑。

“别打了,”祁越主动认输也不能让桑落落停手,非要把冷冰冰的剑搁在他脖子上才罢休。

“快说你甘拜下风,技不如人,”桑落落压了压剑,威胁道。

“……师姐英勇神武,”祁越没办法,蹦出来这么一句。

桑落落恶狠狠地拿剑敲了敲祁越的肩膀:“不算,快说。说不说?”

“师姐又下山啊,”祁越揶揄道。

桑落落忽然收了剑,带着一种鄙视的眼光把祁越从头看到脚,趾高气扬地道:“反正以后没人要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祁越感觉桑落落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他捡起剑,不知道自己哪壶不开提了哪壶。

“我……你不要这么着急,我答应了你,一定不会食言,再等一些时候,”三天过去,柳千怀来找桑落落,满脸为难,“师父不答应,他说……我再跟他商量商量……”

桑落落一点别的神情都没露出来,淡淡地道:“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柳千怀不慌是不可能的,他拉住桑落落:“这样是什么……你等我,落落……我会迎娶你的……”

“哦,”桑落落事不关己似的,“那希望你师父早日同意。”

桑落落不再露出一点沉郁,恢复了每天活泼过头的样子。吕英说得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负责的。她以前以为,能肆无忌惮地大哭疯天疯地,还有同门关心,是一种幸福。现在想来,分明是不懂事。她说杨问水不知道体谅顾寒,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么。让人为自己担心,没什么好自豪的,应该羞愧才对。

她做好了自己养大孩子的准备,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桑落落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待这个孩子,让他活泼开朗,不要遭受一点不幸。

几年前三个门派合力去端过一次魔窟后,没再一起出动。但魔修作乱并没停止过,且越来越嚣张,每每干完坏事,还要把自己魔主搬出来吹嘘一遭。气得那些正道人士吹胡子瞪眼,偏偏又束手无策。

据说某个勇敢无畏的正义人士得知了一个魔窟所在,一众人商议之后,打算再集中力量惩恶扬善一次。事实证明,不管之前有过什么过节,好像在大义跟前,再斤斤计较就是不识好歹。因此正义人士明明来自百川,结果是一纸邀请又递到了万山峰。

唐昭提议不用再去了,但顾寒不愿放弃每一个能找到玄武石的可能,跟那些人一起,就当是顺便了。

还没到夏天,正是暮春时候,襄阳城的柳絮飞的满城都是,飘飘渺渺,像一场雪。祁越本以为是跟豫章那次差不多,谁知道这次的魔修好像跟那次的不是一个级别的,荒唐的是,他们还看见了何少兴。只不过混战之后,魔修跑了不少,何少兴也跑了。

三个门派的人都有伤者,因此便没去追,出了襄阳城行了几里,百川的人才发现,他们少了几个人,其中就有柳千怀。桑落落听到时,心咯噔了一下,终究忍不住要回去找。

顾寒本来不赞成桑落落再回去,但还是带着唐昭和祁越跟桑落落一起回去了。他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感觉,进入襄阳城之后,中皇剑的影响大了很多。他甚至没有办法平静地跟祁越呆在一起,连听到祁越说话,心里都会冒上来没缘由的暴躁,想狠狠地把他抓过来攥在手里。

也许是襄阳魔气太重,顾寒没太在意,只觉得自己该自制,也离祁越远了些。

路过一条街道时,唐昭瞥见一个白色的人影,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师兄……”唐昭压低嗓子。顾寒早看见了,那个人身上有魔气,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杨问水。他跟唐昭追随而去,没叫祁越跟来,一则是照应下桑落落,二来之前祁越因为杨问水弄得一身伤,他也不想再让两个人这么对上。

襄阳城里前来寻人的还有九琴和百川的人,万山峰人少,反倒没怎么被波及。桑落落与祁越顺着城中过去,没有任何收获,再走便是城外了。

“师姐,你在这里等下,我出去看看,”祁越道,“有踪影的话,我再来喊你。”

桑落落确实有些不舒服,便答应了。

城外只一条路,真的叫祁越碰见两个魔修,他们不仅没跑,反而不怕死地先出手了。祁越没费什么事地两剑解决,还没站定,便觉得周遭气息变了。与此同时,一个低沉阴凉的声音笑起来:“见面了。”

祁越转身便看见一个黑衣青年,他的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不是长期不见阳光的那种病态,反而像生来就如此,轮廓如石像雕刻而成,很人模人样,虽然他不是个人,而是魔。如果杨问水在,他一定认得,这是在江阳跟林孤芳呆在同一个阵中的那个青年。

“我说这几个魔修不知死活,原来是觉得有主人在吗?”祁越看不出这魔修的深浅,但对方这时候现身,恐怕也不是为了跟他寒暄几句。

黑衣青年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祁越,仿佛没听到那几句话。他嘴角弯起来,露出一个纯粹的笑容:“他们确实不配跟你过招。那么,来试试吧,你有没有成为我期待的那个样子。”

襄阳城四面透风,七拐八绕地转出去几道小巷,又是另一道城门。顾寒与唐昭追了很远,一时竟没赶上那人。

周围没有其他人,唐昭也没再掩饰,他这几日早见到顾寒情绪有异,却又拿捏不准,试探应该会适得其反,因此便直接说了:“师兄,你不让阿越跟来,是不想让他面对问水,还是……不想跟他一起。”

顾寒明显地顿了下,没说话。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感觉你跟阿越怎么样,我好像插不上话,”唐昭一向波澜不惊,永远温和,但不是没心没肺。连他有时候都觉得被万山峰这三个字压得胸口发闷,更不用说顾寒是什么想法。“我甚至感觉到有时候你瞒着我们,悄悄决定了一切。就像是……在某一时刻,会把所有人都抛弃。我没有跟阿越说过,但是我想他心里肯定也有这样的感觉吧。”

祁越会怎么想?顾寒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不善于吐露心事,几乎没问过祁越有什么想法,更对谈到自己有天生的抗拒。

几天前,祁越在一个雨夜里来迷迷糊糊地来找他,身上带着雨水的湿气,要留在他那里睡觉。顾寒没有答应,给祁越擦干头发,然后送他回了对面的屋子。祁越抓着他的衣袖,顾寒一时没抽出来,十分克制地在床前坐了片刻。“下雨了……”祁越眼睛没睁开,自言自语似的。

顾寒给他掖好被子起了身,仍是没拿开祁越的手。祁越蹙着眉,两只手攥住顾寒的胳膊,是在说梦话了:“……睡吧,我给你讲故事啊。”

顾寒当时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多希望祁越是出于跟自己一样的心思才说这些话。那样他就可以坦然无愧地接受,这些对他来说很陌生却又难以抗拒的好。

那时候祁越拉着他在房顶喝酒,喝醉了才问他心里有什么,也是因为有唐昭说的那些感受吗?

他心里有什么?一件只敢暗藏于心,所以显得另一件格外光明磊落。内心不得安宁的人,注定得不到安生。从江阳回来后,噩梦不止在每个雨夜,甚至星明月朗的夜晚都能让他惊醒,一身冷汗心神大动。宁惜骨站在万山峰的大门前,说对他很失望,说早知今日,就不会让他留下来。他变成了那个十岁的孩子,站在一百零八个石阶的尽头,迷茫无助。梦里没有他容身之处,不管在哪里,都像在雨夜的破庙中一样,摆脱不了刻骨的寒冷,快等不到天亮。

宁惜骨悄悄交给唐昭失心药,是早就预料到他会陷进深渊吗?

“我已经,有负师父所托,”顾寒低声道。

唐昭理所当然地把它当做了顾寒责任心太重的自责。他摇头道:“师兄,你不该把所有都当成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容我不敬的说,门派到今日局面,与师父师祖他们真的毫无干系吗?一定是代代推波助澜,才积至今日。我们刚好是收场的人罢了。”

“尽人事,再看天意成全,也唯有尽力可做了。”唐昭见顾寒的神色有所松动,也没再多说。

回头看时,襄阳城的轮廓看起来很小。顾寒略一停顿,语气已经恢复了冷淡:“我不信天意。”唐昭一愣,便听他道,“即使真有天意,也与我无关。”

没等得及唐昭再说什么,旁边树林中冒了几个魔修的影子,逃得飞快,又一眨眼不见了。这么一打岔,两人没再多说,寻着踪迹追去。原本唐昭还想问顾寒,若是真的是杨问水,他打算如何。眼下也不用问了,杨问水见到他们,一脸愕然,随即转身,还没来得及躲避便被唐昭拦住。

时隔数百日,这样的见面一言难尽。

“师兄眼下是要杀我正道吗?”杨问水脸上笼着魔气,整个人看起来阴险诡异,与从前那个闷声不吭的人南辕北辙。

“住口,”唐昭难掩怒意,“问水,你遇到了什么,不能明白清楚地说出来,非要走这条路?”

杨问水嗤笑了声,没说话。

“之前阿越来找你,是你打伤他的?”唐昭道,“你到底怎么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前段时候,那些事……有你所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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