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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渐于陆 (不见子都)



祁越攥着拳头脸颊紧绷,顾寒明知道他背不出来,还要拿这事跟他过不去。他倔强地站着,无声地抗议一般,一个字都不说。

但长长的戒尺却并不明白祁越这委屈,“啪”地打在他手心上,霎时通红一片。两个手心把头先的十下分担了,好处是不会某一只手格外遭殃,坏处是两只手一起都疼。

“第二条,”执事弟子也没人情味儿。

第二条门规祁越当然也背不出来,接着实打实挨了十下。他手心已经红肿起来,一片火辣,又疼又麻。祁越恨恨地不知道盯着哪处,破罐子破摔地伸着手挨打,就是不说话。

莫曲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觉得好笑,嘴角还没咧,就被祁越狠狠地瞪了一眼。莫曲只好把这个笑再塞回嘴里。

两个执事弟子十分刻板地打了祁越数十下,倒也没只挑着手心打,大腿和屁股分担了许多。祁越咬着嘴唇,气得脸色发青。顾寒在一旁视若无睹。到这百下罚完,祁越顺理成章地站不稳了,但就是要憋着一口气,硬撑着站直。

“师弟可是觉得自己冤枉?”莫曲道,“门规本就该记得,再说了,师兄替……”

“师兄为何不叫我背全部的?”祁越嘲讽道。

莫曲一听便知道这孩子在闹脾气,若是全部背不出来,一条挨十下,他哪里挨得住。这样不听话,这么几下还是打得不重,莫曲暗自想。

“记得门规抄一百遍,”顾寒看一眼祁越,唯恐他不够惨。

莫曲终于有点心疼祁越。

“可走得回去吗?”他就着那点心疼问,“要么……”

“走得回去。”祁越连拳头也攥不住,只能说话恶声恶气。挨打都挨了,绝对不能再示弱。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强忍着疼痛扭头转身就走,许是气得头脑发昏,竟也能走得稳当。

莫曲看着祁越的背影,又惊奇又敬佩,感叹英雄出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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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弟好惨,当然,还会更惨的


四十、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祁越没趴不到两个时辰,桑落落先来探望了他,言语十分矛盾,既关心又幸灾乐祸。祁越把小脸埋在枕头上,精神恹恹。

“又闯了什么祸?”桑落落两手抱在身前,靠着床沿蹲在地上。

祁越把头撇进里面去了。

桑落落兴致不减,继续蹲在床榻边,孜孜不倦地说道:“师兄又不会平白打你。一定是做了错事,才叫他这么生气。”

祁越抱着枕头,脑袋一动不动。

他正想叫桑落落走,唐昭又来了,见他这副模样,便问他打得重不重,上药了没。

祁越把脑袋转过来,但仍没说话。

唐昭坐在床榻边,轻声道:“师弟是在跟师兄怄气吗?”

“没有,”祁越大声道。

桑落落笑得乐不可支,唐昭摇头也笑了:“是没有伤药吗?”

祁越又把头拱进胳膊里,声音闷闷的:“有。”

桑落落起身在房间找了找,在书架角落里找了两个小药瓶过来,一边拧开塞子闻了闻,一边好奇道:“这药怎么在师兄那里也见过?”

“先涂了药再说,”唐昭拧开瓶子,拉过祁越一只手,“闹别扭也不是这般闹法,自己疼可没人替你受。”

唐昭很仔细地给他抹药,祁越这才侧了半张脸,抽胳膊道:“我自己来。”

“逞什么强?”桑落落不客气地又把他胳膊拽回来。

那药确是上次顾寒给他的那一瓶,当时顾寒还给他揉肩膀上被何少兴打出来的伤处。祁越看着唐昭,想起这一出,又把脸撇下去。

“我可要去打听打听,我们这小师弟又做了什么好事儿,”唐昭要帮祁越涂腿上的药,桑落落有眼色地要走。

“门派的门规,师姐全都记得吗?”祁越不服气地道。

“当然记得。……我懂了,你是没记住,才被师兄罚了?”桑落落停住了,一手叉着腰,摸着下巴道,“那确实活该。”

唐昭帮祁越涂完药,又叮嘱他先休息,便离去。他出门在院中见到顾寒,两人交谈几句,话声落到了祁越耳中。屋外人说的什么听不清楚,不过祁越倒听出来那是顾寒的声音。

他忽然有些局促,又有些憋闷。顾寒要来看他吗?

才不稀罕,祁越想,这样一不小心握住拳头,疼得皱了脸。他支着胳膊做好准备,自认若是顾寒进来,也能从床上爬起来,在地上站得挺拔。

屋外唐昭的脚步声远去,接着便没了声音。

祁越手肘撑着床榻,忍不住支起上半身,竟真的没再听见一点声音。屋子的门关得严严实实,也没有要被人从外头打开的迹象。

祁越重重地踢了下床板,使劲把自己拱进被子里。

趴了两天后,祁越去了书阁抄门规。他在书阁里抄了整整一日,才把门规抄了十遍。那些门规又多又长,啰嗦至极。祁越起初还注意看内容是什么,抄了三遍后便手抖心烦,只当自己在写字。

抄字这种活计,往往一开始写得快,往后只能越写越慢。祁越看着手边那厚厚的一沓纸,粗略一算,照着当前的笔速,少说也得差不多十日。顾寒没与他说个期限,他实则可以慢一些抄。况且相比门规上闯禁地的处罚来说,抄一百遍门规简直宽容得不能再宽容。

但祁越就是咽不下那口气。他想不明白,问一声缘由错在哪里。

拎着笔不知何时睡过去,醒来已是半夜时分。听得幽长的虫鸣,祁越打个哈欠,迷糊着瞄了一眼灯烛,立时惊醒了。那烛火芯烧得耷拉下来,滴得桌上都是油,恰掉了一点余烬下去。祁越赶忙拿一张纸擦了桌上的油,拿着灯座,想了想又吹灭,才一头磕下去接着睡。

抄了三日时,祁越反而心平气和了很多,字迹还比起初认真。他也想通了,不就一百遍么,抄一抄又如何,还难不倒他。

不过这心平气和在见到他爹的来信时,便露了原形。祁从云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页纸,大意是听说祁越在那什么比试中有些名声,惹眼便是丢脸,不符合他祁从云的风格,叫他赶紧拾掇拾掇,不要在万山峰混了。

祁越看罢这信,当即撕得粉碎,脚下生风地开门,打算扔出去。

片刻后,祁越默默地把攥着碎纸的拳头收到背后,生硬地称一声:“师兄。”便接着坐回矮案后拿起笔。

“这几日都没回去?”顾寒瞧见祁越袖子上沾得一片脏,灯油、墨迹,什么都有。

“还没抄完,”祁越头也不抬。

顾寒静静地看着他:“先出来。”

祁越捏着笔顿住。

“拿上剑,我在广场等你,”顾寒道。

门又被关上。祁越把笔摔在砚台里,揉了揉磨得发红的手腕,才捡起案上的剑。

顾寒在广场站着,持剑的姿态端正得不能再端正。夕阳西下时分,广场上也没什么人。落日的余晖远远地照在顾寒身上,从祁越的角度看过去,像静止的一副画。

只不过画中人怎么看都不像要好好与他说话。

“出剑。”顾寒手中的白虹映出金色的暮光,“你若是打败我,我便告诉你禁地的事。”


四十一、

祁越没拜师之前,与顾寒打过一次,不过那次他收了手,做不得参照。

祁越把剑横在手中,一拿起剑运招,便把那抄门规的事撂得干净。甫一开始,他照着习惯虚虚实实地出了几招,到顾寒面无表情地把越昼剑挑飞,祁越仍不当一回事。他扭头看躺在地上的剑,恍然大悟:“原来那样,可以把剑打掉啊。”

“若是真正的打斗中,你已经陷入险境了,阿越,”顾寒剑比在祁越身前。

祁越盯着顾寒,慢慢收起稀松平常的神情。他推开白虹,转身弯腰捡起越昼剑,甩了甩。剑尖撞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从前只是看顾寒的招式,现在自己感受起来,除了惊异,便是措手不及。顾寒绝不出多余的招数,每一招必定要逼得祁越退一步或者卸下力道,两把剑叮叮当当地碰撞在一起,互不相让。

夕阳收尽余晖,隐去最后一缕光线,天色亮蓝,大地一片漆黑。

祁越跪坐在地上,仰头看站在他面前三尺远的顾寒,越昼躺在地上,闪着微光。

“阿越,即便我告诉你禁地的事情,你又能做什么吗?”顾寒垂目,说的祁越发懵。

将入夜的时候有些凉,祁越脸上却烧起来。顾寒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没有能力。这种被低看的感觉比挨打还要难受。

祁越输得少,仅有输的几次,也没放在心上。他总觉着是自己不认真,假以时日一定还会赢过去,也总觉得自己很厉害。可他现在确实是比不上顾寒,没有讨到一点好,甚至一开始就被顾寒挑飞了剑。之后便节节败退,连一招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胜不过顾寒,非常真实的失败感兜头而下。那时在台上输给慕云思,祁越都没有这样挫败过。

“把剑捡起来,”顾寒道。

祁越低着头不动,失败的落差感让他喘不过气来。

顾寒没有逼他,静了片刻,又道:“这几个月,你可有在万山峰学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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