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修打架?”祁越好奇。
桑落落小事不足挂齿的样子挥了挥手:“随便打一打,后来那九琴的慕云思与他叔叔去了,说已经把你送给师兄了,我们便收手回来了。”
那句“把你送给师兄了”叫祁越听得十分别扭,却又说不上来。余下的也听顾寒说的差不多,祁越没觉得后怕,反倒想见一见魔修,不知道过起招来如何。
“我们可担心死了,”桑落落不满地看祁越,又道,“只当你丢了,心里自责着急。恨不得把宛城掀翻来找你。”
“以后可莫要乱跑了,阿越,”唐昭也道。
“知道了,”祁越应一声。
桑落落一看他那样就知道又是敷衍,见一旁顾寒没说什么,便道:“师兄,你看看小师弟。没看好他我也不对,但是他这样乱跑又不知错。万一以后还这样怎么办,你说是不是该罚,该叫他长长记性。”
“我……”祁越刚想反驳,又想到顾寒之前因为这事生了气。叫桑落落几个出去找他,也确实是自己的不是,祁越便不再争辩。他在心里数了数,自己蹲过马步,挨过打…再罚该罚些什么。
“师妹,阿越知道错了便是了,”唐昭又笑着摇头,“你非要跟他过不去。”
“你见他认得爽快,哪里悔改过,”桑落落道,“最不听话的就是他。小时候这样无法无天,长大了不知道惹出什么事呢。我是他师姐,当然是为他好。小师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祁越揉了揉鼻子,装作没听到。
“回万山峰吧,”顾寒没追究祁越乱跑的事,叫祁越松了口气。
只不过回万山峰后并没完,宁惜骨自然要问山下如何,桑落落大公无私地说了个彻头彻尾。宁惜骨听罢,笑眯眯地叫祁越去山腰帮佟曙风浇一个月的花。过了顾寒那关,祁越仍避无可避地半路栽了坑。
宁惜骨瞅着祁越那样子,也不是很担心祁越会认为自己有意针对。那孩子虽然不驯了些,但听得进去话,也受管教。
“你们大师兄呢,”他想起一事,去了初霁院不见顾寒,回平常的书阁也没见到,心下生疑,在广场上随处揪了个弟子问。
“师兄好像去了静思堂,”那弟子遥遥指了指。
去静思堂做什么,那里一般是万山峰弟子思过的地方。宁惜骨嘀咕,又背着手去了静思堂。进门果见到了顾寒。
他跪在堂中,宁惜骨走到身边,他才稍稍抬了头:“师父。”
“每日三省吾身,小寒,你又省得了什么?”宁惜骨打趣道,顺便拉过一个蒲团,大喇喇地坐在了地上。
“冬至山庄的申夫人,是我的……母亲,”顾寒低声道。
宁惜骨不接话头,看着顾寒膝下的地面:“就这么跪在地上,不疼吗?”
“她说想让我留下来,留在冬至山庄。可是我不想留下来。”顾寒盯着某一处,说道,“但她本来是我母亲,她说膝下无子女往后也无倚靠。我……不孝。”
“那你为何不愿留下来呢,”宁惜骨听故事似的,两手搭在膝盖上,只看顾寒在一边跪的端正。
顾寒闭上眼睛,道:“我不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感觉。”静思堂中静谧十分,他睁开眼,“我甚至……一声母亲也喊不出口。”
“如果……”他又低声道,“她从前不要我,后来也没有想要我。此时也并不是顾念母子亲情才叫我回去。她说我应当姓刘,该换个名字,不应当姓顾。我一直当自己没有爹娘,活得轻贱微不足道。可我的姓名叫到现在,不想被改来改去。”
“你当自己活得怎么样?”宁惜骨皱了脸,问道,“看着为师说。”
顾寒没立刻回答,停一停,道:“我本来就是被丢掉的。名字也是随便取的。还忘了父亲母亲的样子。侥幸没死而已,哪一天死哪一天活自生自灭。”
宁惜骨捋了把胡须,探出身子拿了桌上的木戒尺。他罕见地冷着声音:“小寒哪,你这样说,将为师置于何地?”
“师父,”顾寒抬头,“我很敬重师父,从未……”
“我不是说这个,”宁惜骨站起来,戒尺打在顾寒背上,严厉地道,“我教了你七年,从一个十岁的小娃娃到现在派里派外皆称赞的孩子,不是教你自己轻贱自己的。人生来便是单独一个的,父母也陪不了你一辈子。别人说你没有爹娘,不要你,你就跟着糟践自己?”
宁惜骨破天荒地说顾寒说得起来怒火,下手打了他。
打了十几下,宁惜骨是真的生气,力道也不轻。背上火辣辣的,顾寒额头渗出些细密的冷汗,不出声地挨了。
“你自己说,该不该打,”宁惜骨甩手将戒尺极准地扔到了桌上。
顾寒低着头不语,像是有些懵。
“回不回去是你自己的选择,没有对与错,更无不孝之说。养大你的不是她,她从前舍弃你,便已经做了选择。你也不是为她活着。为师不干预这事,”宁惜骨瞧见顾寒挨打也一声不吭的样子,到底心疼,语气又缓下来,“就到此为止。地上又硬又凉的,别跪着了,回去上些药。”
“是,”顾寒应了一声,却没动。
宁惜骨背着胳膊,一把拉住顾寒的胳膊把他扯了起来:“小的淘气,大的也不省心。迟早被你们师兄弟气死,赶紧给我出去。”
三十一、
帮佟曙风浇花并不怎么累,且比平常清净。
佟曙风很照顾祁越年纪小,没怎么使唤他干过活,祁越帮他提过几桶水,还被佟曙风拦了几次。理由是他自己还不算老,能提得动,绝没有大人站一边看小孩使力的道理。
“我也提得动,”祁越毫不示弱。
“长个子的时候被压了可就长不高了,”佟曙风微微笑着,一手拎过了祁越手中的水桶。
长不高戳到了祁越的痛处。他撒了手,意兴阑珊道:“佟师叔还真是讨厌。”
“又犯了什么错,被你师父罚我这里来了?”佟曙风很乐意多跑几趟,木桶中的水也不装满,每次只装半桶,不多时浇花用完了,便再去浅湖边拎。
祁越坐在当初他赶仙鹤的那个小斜坡上,胳膊枕在脑后,靠着一棵树。不当一回事似地道:“不是什么大事,师父大惊小怪的。”
“我早猜到掌门会收你为徒,”佟曙风蹲身拔草,又仔细地往花根边偎土,“掌门应当很喜欢你才是。”
很喜欢?祁越不以为然。他动了动脑袋,换个舒服的姿势。宁惜骨罚他可没留过情,甚至挨打挨的都是最重的。
“你为什么想到万山峰来呢?”佟曙风说话不疾不徐,性子也被花草熏得温和。
“想变得更厉害一点,”祁越没什么犹豫地说出了口。
佟曙风便又笑:“怎么样算厉害?”
祁越后背离开树干,一时说不上来。他没想过要到什么样子算厉害,之前在家里总是被他爹欺负,受够了气。跑出来觉得轻松许多,他想到厉害的样子,大概是把他爹打败。
“你修的是剑,但可知对剑修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佟曙风又道,“剑性凌厉,剑修多好战气盛,但出名的剑修也就那么几个。其余平庸者要么沉于攻斗为剑迷心,要么入不得剑心又困于境地不得提升。你如今可有什么领悟了?”
祁越眼睛不眨地盯着佟曙风,嘴唇抿得有些倔强的意味。
佟曙风看祁越没疑惑丧气反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忽又指了指另一边的浅湖:“去帮我拎一桶水来。”
祁越起身拍了拍衣裳,拎着水桶去了,那木桶有他膝盖那么高,看起来很滑稽。他不怎么吃力,很快又拎着回来了。
“我这处是不是无趣得很,”佟曙风接过,拿木瓢舀出水来泼到花丛里。
“还好,”祁越只道,他忽又想起一事,“佟师叔常年在这里种花种菜,也修剑吗?”
佟曙风动作缓住,把水瓢里的水泼完,又把木瓢搁到桶里,道:“练是练过,但没下过功夫。”又笑道,“人贵在有自知,我静不了心,当然不敢去悟剑心。”
“我们来比一比?”祁越眉扬起来。
佟曙风大笑:“你是听了我这话,想欺负你师叔一把?”
“绝无此意,”祁越抽出越昼,笑道。
佟曙风却也应了,他把水桶拎到一边,取出一把长剑来。白衣长衫,剑锋雪亮,竟又全没了侍弄花草时的散漫。看的祁越有些迫不及待。
“师叔骗人,不曾下功夫,剑却是明亮的,”祁越提着剑,指了指佟曙风手中的剑。而后剑尖向下,与佟曙风抱一抱拳,“师叔可不要留情。”
祁越打得并不轻松,不管他招式多么逼人,佟曙风始终没表现出一点惊慌无措。他永远不急不躁,剑招滴水不漏地把祁越的剑挡回去。祁越的剑像缠在水草中一样,十分力使出去,落到实处只剩了两三分。
佟曙风守着身势,退几步便又进几步,绝不多进,也不给祁越得寸进尺的机会。身后仙鹤被剑风惊动,几声清唳,拍翅而去。
“师叔是在谦虚,”祁越没占到上风,与佟曙风错身后收了剑。
佟曙风也转身,笑道:“你可没使出全力,敢试探你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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