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游之第四象限 (谷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浦亦扬仍是没有在现实里找过丁苗苗，更别提劝她回来玩游戏。
　　他还是经常会回到这颗星球，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和老猫一起，他们再没有碰见过矿石之主，也没有等到那个只是下线睡一觉的女孩。
　　时隔两年，米奥再次上线，当然还是在同一地点。
　　两人一块在山头上盘腿坐下来，就和过去一样，吹吹风，聊聊天。
　　DELTA里的环境效果做得十分细腻逼真，这时候是晚上，冷冷的星光洒到周围山坡上，像给满山碎石镀了层银，远远眺望，人也会一时恍惚，不知真正的星空是在上方还是下方。
　　浦亦扬想起来，这就是米奥如此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
　　说来有趣，同一颗星球，在有的人眼里美如星海，在有的人眼里鸟不拉屎，在还有的人，比如他自己眼里，是地下有矿石，挖出来能挣好多钱。
　　老猫就常说，他这操行，不遭人嫌弃才怪。
　　或许真是如此吧。
　　米奥看他发呆，默默说了句：“这时候了还来这打怪，你倒真有闲心。”
　　浦亦扬以为她是在说琉璃晶体，随口说道：“没啥大不了的，回头我想办法把东西转个手，剩下就是大公会的事了。”
　　米奥听起来很是无语：“我不是说游戏。”
　　浦亦扬“哦”了一声，醒悟过来：“你……你也看到了早上的新闻报道？”
　　是他太投入了，一游戏就忙着打架，跟泰尔人打完跟矿石之主打，全然忘记了现实里的那点烦恼。
　　米奥：“我下飞机才看见消息，又找不到你人，只能跟常老师打了电话。她说你没事，我一想，你肯定是在打游戏。”
　　浦亦扬赶紧拿起忘在一边的手机，果然看到好几个未接来电。
　　都是英国的号码。
　　“对不起，”他赶紧道了个歉，又跟想起来了似的，“你回英国了？”
　　米奥酸溜溜地说：“你当然不知道。”
　　浦亦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讷讷地说：“这么快就又走啦。”
　　“我仔细想了想，这样对你我都好。”米奥看了眼浦亦扬，“我跟爷爷说好了，我回英国工作，有一阵不会回来。”
　　浦亦扬没大理解“对你我都好”的意思。
　　米奥咬着嘴唇：“这样的话，你就不用担心向泓的事了。我可以跟他说清楚，那天我说的是假话，你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不必来找你麻烦。”
　　“没有，哪有的事，小向总他日理万机，哪用功夫来找我麻烦？”浦亦扬立刻反应过来，丁苗苗是怀疑上了向泓对他不利，“你别担心，好不容易摆脱了他，又何必再把火引回来？”
　　别怪他说瞎话，只是如果丁苗苗跑去跟向泓兜了底，小向总得知他这“情敌”完全是个西贝货，他这两天的忍辱负重全打了水漂不说，那家伙受了刺激，认定他们合伙骗自己，恼羞成怒变本加厉，又该怎么办？
　　于情于理，这时候说实话，对他和丁苗苗来说，怕是都捞不着什么好。
　　就是丁苗苗没那么好糊弄。
　　米奥皱起了细细的眉毛，充满怀疑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地铁的事真不是他派人干的？”
　　浦亦扬心中惊讶，嘴上强自镇定：“他人就是霸道了点，也没这么坏吧，那就是个意外，意外。”
　　话是这么说，他却还记得背上那只手，还有地铁里盯着他的目光。他只好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更有底气，以希望丁苗苗不要再把自己搭进来。
　　米奥确实不信：“你不了解向泓。他那样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真的很后悔那天……我……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她越说越小声，声音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听得浦亦扬为之一怔。
　　他犹豫着把手放到了米奥肩上，打着哈哈说：“没关系，真的，这不就跟过去一样吗？小向总他就是个有点难缠的BOSS，呃，像矿石之主这样的。仇恨在谁身上不要紧，重要的是我俩一块打过去，你说对不对？”
　　米奥嘴角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眉毛仍然紧紧皱着：“浦亦扬，你还是老样子。”
　　浦亦扬开着玩笑：“丁女神又要赏我好人卡？”
　　“老是这样，随随便便就对随便哪个人特别好，”米奥把下巴搁在了膝盖上，小声到仿佛自言自语，“我就是讨厌你这样。”
　　浦亦扬：“……”
　　他这是怎么了，卡没收到，还给人讨厌上了？
　　米奥声音飘忽地说：“我有时候在想，到底还有没有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能让你认真起来。你对什么都太随便了，包括对你自己。”
　　浦亦扬干笑了声：“有吗？我很怕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米奥望着他有些出神：“你知道么，过去我看着你，我常常觉得……你就像这个游戏里的一个NPC，不是真正活着，只是在履行一套程序而已。”
　　“为什么？”浦亦扬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尽最后的努力开了个玩笑，“就因为我是系统脸，长得丑吗？”
　　米奥今天却像是打定主意无视他的插科打诨。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玩这个游戏？”她执拗地问他，“你玩了十年，走过的地图比谁都多，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这个游戏，但是，你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
　　浦亦扬见转移话题无效，已无计可施，想了老半天，艰难地回答：“玩DELTA的人那么多，大家想法都差不多吧。”
　　“我知道别人都是怎么想的。丰富的感官刺激，无穷无尽的财富，因一次次胜利而来的虚荣心……每一个在现实中过得不如意的人，都能在DELTA里找到满足。”米奥手里捏着一把石子，任由它们一颗颗滑落掌心，“哪怕知道这都是虚假的。”
　　浦亦扬想起来，丁苗苗跟自己说过，她当初为何会玩DELTA。
　　因为爷爷对她要求过于严苛，无论她如何努力，她始终达不到爷爷的要求。而后她发现，在DELTA这个虚拟的游戏世界里，只要付出一点点，就马上会有回报。
　　让人忘却现实中的痛苦，这本就是任何游戏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有这样，虚拟的快乐才弥足珍贵，玩家们才会前赴后继，没日没夜地留在这里。
　　而丁苗苗其实说得没错，浦亦扬他的确不一样。
　　“你执意不肯脑机接入，你明明比多数玩家都熟悉DELTA的每一条规则，也比他们都更懂如何操作，可是看看你，十年了，路过的还和最开始一样，孑然一身，一贫如洗。”米奥望着他说，“你拒绝了所有你唾手可得、别人又梦寐以求的东西，因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假的。但你一定有个理由要留在游戏里，这个理由支撑着你十年来跑遍DELTA的每一个角落，日复一日地挑战游戏里最难的敌人。你爱DELTA，我看得出来，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
　　浦亦扬笑了笑，充满了自嘲。
　　他不是不清楚答案，只是他不愿意去想它。他也不希望丁苗苗说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关机下线，好像个鸵鸟一样不要听见接下来的话。
　　米奥的手指碰了碰路过的脸颊。
　　浦亦扬看在眼里，当然，毫无感觉。
　　“你拒绝了感受，因为感受属于现在，”米奥的表情充满了哀伤，浦亦扬难以想象丁苗苗会有这样的神情看着他，或许是游戏让她更能放飞自我，“你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就为了追寻一样东西，一样或许都不存在的东西……就像是，来自过去的幽灵。”
　　屏幕上的路过的僵硬地坐着，屏幕后的浦亦扬则睁大了眼睛。
　　米奥的手离开了。
　　她重又低下头去，伸手掠了掠垂落的长发，这个动作，又有那么点像丁苗苗了。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她说，“或许是因为，我也曾经在拼命地追逐，追逐一样不属于我的东西吧。但两年前我就清醒了，我想通了那都是假的。”
　　浦亦扬人不傻，多少猜到了丁苗苗是什么想法，今天话说到了这里，往昔种种，便也依稀有了痕迹可循。
　　他也明白了自己为何在过去两年都没能播出那个电话号码。
　　米奥站了起来，有风吹过，她脑后的翠枝上，一片小小的叶子落了下来。
　　路过的坐在原地，浦亦扬眼睁睁看着那叶子擦过屏幕上自己的指尖，被风吹得越来越远。
　　他跟个木头似的毫无反应。
　　有些事，他可以装聋作哑，装傻充愣，捏出一两句玩笑话，就此打发了去；可另一些事，他看见了听见了明白了理解了，却不得不当自己断了手脚，真是个哑巴。
　　他是不舍得米奥，但他只能让丁苗苗走。
　　或许，由她有意无意在人群里拉住了他，替她挡一下某人这朵带刺桃花，是他最多能为她做的事了。
　　米奥又回头看了浦亦扬一眼，金色的瞳孔闪烁着说不清是怀念还是决然的情绪。她默默地把一颗银灰色的石子放进人类的掌心，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不咸不淡。
　　“我只希望你，有一天能追到自己想要的，到那时候，也许你就能放松下来，愿意真正感受下这石头的重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