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纷纷,星雨散落。
小孩子提着花灯跑来跑去,笑声清脆,成双成对的人站在街边猜着灯谜,不远处的高台上,有书生高声吟唱:“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鸣鸾嘴唇动了动,“好吵。”
好吵,好吵,好吵。
凤眸血丝密布,远远望去,只见一片红,红到仿佛随时都能滴出血来。
她通过轮回境回到现在,却已忘却为何要回来。周围的笑声让她心烦,她想叫他们闭嘴,让他们哭泣。
黑暗、血腥、绝望……她只能感知这世上所有负面情绪,无尽的疯狂、无尽的憎恨。鸣鸾的眼瞳越发深红,眼白褪去,两颗暗红的眼珠镶在她的脸上,她面上没有表情,心却在不停叫嚣,想毁灭这个丑恶的世界,这个让她无比厌恶憎恨的世界。
手指一点。
高台上念诗的儒生衣带当风,念到:“众里寻他千百度”时,身子突然爆开,血红色血肉像烟火般落下。尖叫声、哭泣声不停响起,人群乱做一团,好些人身上撒着血肉,吓得脑海空白,不停尖叫。
鸣鸾轻轻勾唇。
城外,血雾渐渐升起。
她已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魔,因着世人的苦难而快活,看见泪水鲜血,心底会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
鸣鸾知道,她已经变得不正常了。她曾经拼尽全力,扭转整个乾坤,想要回到从前,可真正回来之后,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寒夜沉沦,永远无法得到救赎。
就像一个人陷在沼泽中,不停挣扎求救,越陷越深,最后连伸出的手也被淹没,身子躺在污泥中,烂成一截白骨。
就算她填平整个沼泽,也无法让白骨逆转成血肉之躯。
她能改变世界,独独改变不了她自己。
江城的喧闹很快平息。
伏中行让人送妻女回家,自己带着几个门客来处理此事。人们信服他,一见熟悉紫袍,纷纷平息吵闹,只有几个妇孺在低低啜泣。
发生此事,人很快就散了。
残破沾血的花灯随意弃掷在街道旁。
伏中行皱眉望着地上血迹,沉默不语,但事情并未完结,不久,他就得知血雾围城的消息。
翎羽发送不出,无人来救他们,几个金丹修士去血雾探寻,再也没有回来。
伏中行立在城墙上,背负九死,面色沉沉。他想起女儿见过的那个“姐姐”,以金丹期圆满的修为无法察觉她的存在,想必那人是元婴的大能,若那位能出手相助……也许她早就走了吧。
十日后,伏中行放弃不切实际的希望,组织所有练气之上的修士,想从雾中突围,做殊死一搏。
众人都知此去凶多吉少,满城百姓白衣相送,伏中行不过壮年,站在空中,与兰鲂遥遥相望。兰鲂全身缟素,头戴白发,铅华洗尽,手牵着珠珠,含泪望着伏中行,嘴唇颤动,无声地唤了声“相公”。
血雾里有元婴天魔,他们都知这一去九死一生,然而满城百姓在身后,作为城主,不得不在那九死中寻求一丝希望。
天光晦暗,法器闪着宝光,带着九死不悔之势冲入浓稠血雾中。
人们焦灼的等待着。
一日、两日、三日……
兰鲂跌坐在地,形容枯槁,无神地望着血红色天空。
鸣鸾觉得有些无聊,蹲在城主府里逗弄小孩。珠珠翘着腿玩弄小兔子花灯,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什么。
“姐姐姐姐,”珠珠眨眨眼,皱眉望着门外,“我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她嘟起小嘴,“这么久还不回来,坏爹爹,再也不要理他了,给我买糖葫芦也不理他了!”
鸣鸾嘴角勾起抹恶意的笑,“他死了。”
小孩眼神纯净,似乎不明白“死”是什么含义。
于是鸣鸾又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他不要你了。”看到小孩哇哇大哭,她又被吵得耳朵疼,在此处待腻,挥手想散去血雾,“咦”了声,手顿在半空中。
血雾里飞来一列孤山弟子。
为首女子极为年轻,面上带着一丝不苟的神情,青衫翠羽,湛湛翎羽系在腰间,随风拂动。
像这晦暗天地唯一颜色,像抹璀璨春意,落在了鸣鸾眸中。
她好像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隐去身形,走近那群孤山弟子。
刚一靠近,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那女子好像发现什么,偏头往这边望了一眼,望了一会,才收回视线,继续同众人说话。
他们已同兰鲂那儿得知发生何事,正在商议如何解决此事。
这些人似乎对怀柏极为信服,她说一句,他们就齐齐点一次头,尤其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修,看着怀柏的眼睛发亮,别人点一次头,她点三次,还附和一句“小师叔说得对!”
鸣鸾皱起眉,抬手想抹杀那女修,不知想到什么,又讪讪收回了手。
怀柏背对着鸣鸾,背影看上去又瘦又长,腰背笔直,和她手里宝剑颇为相称。
商议一阵子后,他们决议以龙蛇阵外出探寻。这是孤山阵法,首尾相连,可以及时照应,怀柏面色冷淡,语意却颇为关怀,站在最险要之处,警惕着打量四周,顺便保护晚辈。
怀柏的剑法极为高深,虽只有金丹修为,但宝剑接连斩下数头天魔。
鸣鸾有些疑惑地蹙眉,不久后又轻轻笑起来,打一个响指,一头化神的玄魔应召奔来。
化神的可怖气息笼罩整团血雾。
那些孤山弟子没支撑多久,就昏厥过去,唯有怀柏,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却仍有余力同玄魔交缠。
魔气凝成实质,朝怀柏扑过来,她吐出一口血,伏倒在地,已无力支撑。
一人挡在她身前。
怀柏慌忙喊道:“道友小心!”
魔气触及那人时,纷纷流散开,像胭脂在水中晕开,黑衣人隔着迷蒙红雾,静静地伸出了手,“一起?”
血雾翻滚,红雨粘稠,如处在无尽炼狱。
这人黑衣黑帽,眸如秋水,脉脉含情,一只白玉无瑕的手将怀柏拉起,于是血雾化作绯绯烟霞,血水变成迷离春雨,怀柏心弦一颤,道:“一起。”
第72章 此生遇你
除掉玄魔后,怀柏身子一晃,被人揽住腰。
她实在太累,眼前阵阵发昏,斜斜倚在鸣鸾身上。
“多谢道友。”怀柏偏过头去,恰好鸣鸾也扭头来看她。
她们身高相仿,目光相对的瞬间,双唇轻轻碰了一下,像蜻蜓点水,一擦而过,惊起圈圈涟漪。
怀柏脑子轰隆一声,脸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
她不禁往后退几步,却忘记自己力竭,腿一软就往后跌去,鸣鸾上前抱住了她,眼中带上几分笑。
血雾渐渐散去,几束光从雾间射了进来,四周仍有些昏暗,怀柏抬起头,那人眸中隐约含着笑意,温温柔柔的,眼里波光潋滟,像是淌着一川春江,十分动人。
怀柏先回过神,轻咳几声,微低下头,“我的同门……”
鸣鸾把她横抱起。
怀柏推了推,可惜已经力竭,头垂在她肩上,再次重复,“同门。”
鸣鸾无声笑了,“可我只想救你。”
怀柏瞪了她一眼,身子扭动起来,“放我下去,血雾未尽,他们会有危险。”
鸣鸾双手用力,将她抱得极紧,“如果我不放呢?”
怀柏挣扎得更厉害,声音冰冷,手握住云中,“放开。”
鸣鸾笑了一下,“如果我不放,他们死了,你会恨我吗?”
“你……”怀柏深皱起眉,“会。”
“为什么?”鸣鸾神情茫然,似乎是真的疑惑不解,“如果我不来,你们都已经死了,如今我救下你的性命,你却还要恨我,为这群本该死去的人恨我。”
怀柏心中有点气,还有点急。
但这人却好像只是单纯的不明白,黑白分明的眼睛柔软明净,眼尾微微耷拉着,像山间的小鹿般无辜可怜。
怀柏想起孤山的新雪,无瑕又干净,但一摸上去,却是冰凉的。
她心中的怒火忽然被这一抔新雪熄灭,双手用力将鸣鸾推开,踉踉跄跄走往晕倒的同门,那圆脸小姑娘就躺在十来步外,怀柏弯下腰刚想背起小姑娘。
鸣鸾静静看着她,眸光暗了又暗。
怀柏刚弯下腰,眼前又是一黑,她用云中撑住身形,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
来此世界第一次经此大战,让她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凶险,也让她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再睁开眼,小姑娘却不见踪影,她的那些同门都已不见。
怀柏猛地回身,又因用力过猛,喉间泛上血腥味,一字一句地问:“他们呢?”
鸣鸾眨了眨眼睛。
怀柏用云中指着她,冷声问:“他们呢?”
黑纱之下,猩红的唇渐渐勾起。
鸣鸾慢慢走进,剑尖直指她的胸膛,“你要杀了我吗?”
她走进一步,怀柏就退一步,云中不断颤动。
鸣鸾缓缓低下头,看着抵在她胸口的宝剑,明明剑尖离着衣衫有一指的距离,她却觉得心好像被已经被剑捅穿,一呼一吸都彻骨的疼,她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尖锐的剑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