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太多虑了。先帝平日里不曾生过大病却突然驾崩,实在是令人生疑。他回朝之后多方打听,却也未曾打探到什么。崔光告诉他,先帝虽然得的只是风寒,但因为病来得太急,以至突然驾崩,这是众人没有预料到的。喝的汤药都验过了,没有问题。
崔光的话他不该怀疑,崔光一向是向着他的。
天色欲晚,陶惜年收到了元遥的信,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阿柏凑过来问:“怎么样了?”
“被罚为先帝祈福七日,在禁宫中。”
苏还挠了挠头发,说:“那没什么事儿,七日之后便回了,你就安心睡吧,他死不了的。只可惜啊啧啧,他就不能晚两天再说佛塔的事儿吗?”
“哎,你不是说要回平城了吗?没赏钱,你可以回了!”阿柏朝他嚷嚷。
苏还理直气壮道:“没赏钱他也该再付我五两金,在迷城里我可是差点就没了啊。”
“你差点没了,还不是因为你没用!”
“我没用?你干什么去了,美美地睡了一觉,到高昌才醒。”
“好了好了,阿柏快做饭去。别吵了,苏还你也安静点!”
两个人这才“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谁也不理谁了。
吃了饭,入夜之后,陶惜年换了身深灰色的便衣,敲了阿柏的门,说:“我进宫一趟,你好好歇着,待会儿不用找我。”
“道长,你一个人去很危险,去叫苏还吧!”阿柏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篮子。
陶惜年笑道:“不用,我又不是去劫囚,只是去看他罢了。禁宫的位置我在图纸上已经看到了,我会避开守卫和巡逻兵,不会有事儿。”说罢,拿了锦囊,往外行去。
阿柏实在是放心不下,一脚踹开了苏还的门,说:“你,跟在道长后面,保护他的周全!”
苏还慢吞吞地从床上抬起头,说:“啊?”
在感受到阿柏怒火的那一刹,立马爬了起来,说:“好,我跟在他后面就是。”
阿柏这才放心地回房,继续编草篮。厨房里已经放满了他编的篮子,他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一边编篮子一边凝神练功。
这招还挺管用的,他的相貌看上去比去年大了一些,或许是越发精进的缘故。
☆、第106章 禁宫(二)
陶惜年在夜里行走, 挑了人少的小路, 用了点道法, 很快便到了宫墙外。
凭着记忆, 他挑了个无人驻扎的角落, 快速穿墙而入。两位小太监经过,他略略一想,将自己变成一个模样不太起眼的小太监,低着头往暗出走, 趁人不注意便从墙的一端穿过, 不多时便到了禁宫。
墙头传来“喵呜”一声, 陶惜年吓了一跳, 捂住胸口。抬头望去, 却是一只杂毛猫,黑暗中眼睛发着幽光。它突然跳下墙头, 陶惜年往一旁退了一步, 这猫理也不理他,径自走了。
真是奇了, 猫不怕人人怕猫。
“惜年。”
陶惜年回头, 正是元遥,他站在屋檐下,和早上出去时一样。陶惜年心下一喜, 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
元遥突然警觉道:“有人来了,跟我过来。”说罢一把抓住陶惜年的衣襟,二人穿墙而过。
墙内便是那间小小的禁室。墙外, 巡逻兵恰巧经过。等巡逻兵离去,陶惜年问:“阿遥,你怎么认得我的?”
陶惜年变回了原先的模样,尽管穿的并非锦衣华服,却依然翩翩风流。
元遥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好像就是认得。”
陶惜年笑了,说:“阿遥,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你今日被罚禁足,只因佛塔一事?”
元遥道:“不止。胡太后看了高昌王的呈文,知道我曾拒绝联姻,责我擅自做主,因此罚我禁足在此为先帝祈福。”
“哎?她还真想让你去和亲啊?”
“毕竟我身份不高,被扔去高昌大魏也没什么损失。再说我早已向她请辞,不会再为朝廷所用了。”
“啧啧,她倒是够狠的。此次禁足七日就无事了?没什么事儿,再等七日,便能回了。”
“嗯,不会有事。此处太过简陋,你且回家歇息,不用担心我。”
陶惜年拉了元遥一把,说:“一起走吧,反正也无人知晓,你明日再过来不就得了?”
“不行,先帝走后我不曾送他一程,也不曾为他守灵。我将辞官离乡,这七日就让我陪着先帝,作为臣子最后的心意。”
陶惜年走近那灵台,灵台上香烛正燃,他道:“他是怎样的人?”
“仁慈,想有所作为,只可惜去得太早。”
陶惜年原想留在此处陪着元遥,但转念一想,阿遥是来祈福兼思过的,想尽他的最后一点心意,他不该留在此处打扰他。
“晚上吃的什么?”
“斋饭。到了时辰会有人送来,太后倒不至于苛责到让我饿着肚子。”
“见你无事,我便安心了。既然你要在此处与他作别,我便先回去,明后日若想你了,再来看你。”陶惜年离元遥近了些,在他唇边留下轻轻一吻,说:“走了,早些休息。”
元遥目送他离去,然后回到灵台前,凝视那块小小的牌位。在离开朝廷之前,能在这里陪先帝一段时日,也算了了他的心愿。
从禁宫中出来,陶惜年变成模样普通的小太监,按着原先的路子,往宫墙外走。行至半路,忽见几个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人,也在往外走。
借着宫女手里提着的宫灯,陶惜年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此人长相周正,身段修长,周身有种贵气,器宇不凡。若非他穿着一身僧袍,陶惜年还要以为他是元家皇室子弟。
不过想及元遥家兄,虽为京兆王嫡长子,却舍了功名爵位出家为僧,此人为皇室子弟倒也不无可能。
这么晚才从宫中出去,想必很受宫中高位者的喜欢。宫中新登基的魏帝只有五六岁,怎么想也不到喜欢念佛的年纪。先帝驾崩之后,除了太后之外,宫妃被禁足的住在禁宫,要不然便搬去更远的金墉城。能叫僧人来宫中讲佛的人,那便只有素来信佛的胡太后了。
此人难不成就是元遥大兄说的那位唯心师父?
陶惜年一时好奇心起,便悄悄跟在一行人身后。
出了朱门,宫女太监便不跟着了。他缓缓向西南行去,陶惜年记得,永宁寺正好在那个方向。
走了约莫一刻多钟,永宁寺出现在他眼前。待那人从正门进了永宁寺,他等了一小会儿,听了里面的动静,从墙边穿了过去,顺便化作小僧模样,好方便行事。
他耽搁了一会儿,险些以为要无从找起,没想到那人竟在前面不远处。
“唯心师父,回来了?”
有位扫地的小僧与那人打了招呼,陶惜年一听,果然找对人了。
陶惜年小心翼翼地跟过去,待他进了屋,便上房顶,将瓦揭了一片,准备偷看偷听。
唯心先脱了外衣,打开柜子,从柜中取出一个盒子,又从盒中取出一物,虔诚地在蒲团上跪下,拜了三拜,点上香烛。
陶惜年心想,这么晚还拜佛还真是够虔诚的。他在的这个位置,看不到唯心拜的到底是什么,只觉得那东西像是一尊用白布盖起来的佛像。唯心在那东西前跪了很久,陶惜年经不住轻轻打了个呵欠。
“唯心师父,方丈有事想找师父过去。”门外传来扣门声。
唯心应了一声,将那物放回盒中,穿上外袍,出了房门。
既然来了,岂有什么都没打探到就走的道理?陶惜年从屋顶下去,轻手轻脚地从唯心拿盒子的柜中将盒子拿了出来。将那物拿到手的一刹,陶惜年就知道这并非佛像,而是类似于牌位的东西。
他揭开白布,的确是块牌位,上面写着“沮渠氏列祖列宗”。
陶惜年一惊,牌位险些落地。沮渠氏,正是百年前被魏国灭国的北凉王室。
他没料到,他竟发现了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为胡后所敬重的高僧,竟会是北凉王室后人。唯心待在这魏国皇家寺庙永宁寺中,又虔诚地祭拜着先祖,心里想的是什么不难揣测。
他将牌位重新放了回去,忽然感到身后有风,门在瞬间开了又合上,只发出轻微声响。
陶惜年正要掏出障眼之符,却发现唯心就站在自己跟前。
他是怎么做到的?太快了,除非他也是个懂道法的高手。
唯心站在他面前,微笑道:“寒舍许久不曾来客,招呼不周。”
作者有话要说: 同志们抱歉,今天更新晚了,有点卡文,还好理顺了……
☆、第107章 惊变(一)
陶惜年心下觉得不妙, 向后退去, 拿了张穿墙符, 却穿不过去。他知道这回是遇到高人了, 也不急, 转身对唯心道:“唯心师父,真是叨扰了,小僧一时不慎走错了地方,还请唯心师父原谅。”
“当真是不慎走错?”
“呵呵, 是啊, 黑灯瞎火的, 这不一不小心就走错了。”陶惜年背着手开了窗, 穿墙穿不过, 总能从窗户翻出去吧?
唯心当然不会轻易让他离去,他手往前一伸, 那刚开了一条细缝的窗户就这样合上。
“你来得正巧, 我等你很久了。”唯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