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色尚早,那便再走走吧。小镇客栈原就难寻,多半要寄宿到百姓家里。既然要寄宿,走到何处便在何处寄宿岂不更好?
想通了这一层,他拿着罗盘定了方向,骑着花花,往山脚边走去。
“死妖道,你要往哪儿走啊?”见四下无人,阿柏从箱子里钻了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不过这样也好,一个人也没有,我可以不用躲躲藏藏,还能有个人陪你说话,多好的……”
“闭嘴!没人稀罕你说话,吵死了。”
陶惜年在花花身上打着盹,花花慢吞吞地爬山。他看了地图,从这里到下一个城镇得翻两个山头,一座大山一座小山。天黑前翻过眼前这座小山是没有问题的,他隐隐有些担忧,若山脚下没有人他往哪儿寄宿去?
果然,太阳即将落山,山脚下一间民房也没有。不过正要翻越的这座大山底下倒有几块开垦出来的菜地。这么说,大山里应当有人住啰?
“道长,太阳快落山了,最多一个多时辰就天黑,你不用找个地方住吗?” 阿柏从箱子里伸出一只头,生怕碰到人。
“要的啊,花花,只能再委屈你走一会儿了。”他喂了花花一只萝卜,又故技重施将另一只萝卜挂在剑穗上,花花蹭蹭蹭地就上了山。
太阳落山,林子里起了一层薄雾,即将要看不清了。陶惜年又困了,闭着眼睛小憩,花花也累了,迈着蹄子慢慢地往前走。陶惜年想,大不了在山上睡上一夜,他箱子里还带了床薄被呢。
“恩昂!恩昂!”
花花猛地后退,耳边传来山石滚落的声音,陶惜年倏地惊醒,猝不及防被花花撂下了地。花花受了惊,将箱子也撂了下来,跑出几十米远,终于停下,喷着粗气,来回踱步。
陶惜年被摔得七荤八素,终于是彻底地醒了,另一边,阿柏也骂骂咧咧地从箱子里钻出来。
陶惜年感到自己伸出去的左手落了个空,伸头往前一看。天,他们竟是走到了悬崖边上!
幸好花花及时收住了蹄子,否则掉下去不死都得丢半条命。当真不能急着赶夜路啊。
他撑起身子,摸了摸钱袋,钱袋松了,被勾在一株小灌木上。他将钱袋扯出来,猝不及防听到满耳的叮叮当当,显然有一部分滚到了山崖下。山间云雾缭绕看不到头,只听得下面有不小的流水声,应该是一条挺大的河。
完了,掉下去的捡不到了。
“阿柏!赶紧把灯点上,钱撒了,看看还剩多少。”
阿柏连忙从箱子里找出灯笼点了,两人细细地在地上捡钱。散落的大多是五铢钱,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两个一两银。他的钱大部分都装在钱袋里,有两个小金锭,四五几个银锭,还有几十个五铢钱。若旅费丢了,那可真到不了北边了。
“道长,都捡起来了,是不是少了?”
“当然少了,只剩二两银要怎么过啊?要用小半年呢。”
“箱子里还有你刚收的租钱!”阿柏想了起来,提醒道。
“租钱也只有二两多,哪够花……”话没说完,他看到稍远些草地里金光一闪,这不是他的金锭么?
他几乎是立刻朝前扑了过去。
“汪!”
金色的光芒消失了。陶惜年的神色一黯,随即凶光一闪,擒住了它的脖子。那是一只半大的小黄狗。
“狗贼,把金子吐出来!”陶惜年抓着它的两只狗爪摇晃。
“汪!汪!”它冲陶惜年凶狠地叫。
“阿柏,抓住它!”
“呜哇!不要过来!呜呜……”阿柏听了狗声,见那小狗离他不过几米,立马瑟瑟发抖,将灯笼丢在地上,躲进了箱子里。
陶惜年险些忘了,阿柏这种小妖精,是很怕狗的。没办法,只能自己上了。
他用腰带将狗脖子缠住,绑在小树上。黄狗一直汪汪叫个不停,搞得他心烦意乱。
要取回金子,将狗肚子剖开自然是个好办法,可他要积善三百,自然不能干这种杀生之事,况且它还只是一只没长大的小狗。而这狗吞了金子,若是不管,会慢慢死掉,也不人道。那么,便只能用那一招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箓,振振有词一阵,将那符箓塞进狗嘴里,强迫它咽了下去。
他没有能令人呕吐的符箓,但令人腹泻的倒还真有。尽管从后面出来脏了点,但毕竟是金子啊。有了这个金锭,他才能勉强维持前往北魏的花用。否则他觉得自己真该趁着离家不远,先回家一趟了。
“汪!呜呜……”小狗吃下符箓后,几乎是立刻有了反应,开始腹泻起来。
陶惜年无法想象,自己竟然会有一日,像一个异癖之人般,捂着鼻子,打着灯笼,看一条狗出恭。
小狗又拉又尿,将腹中清得差不多了,金锭始终没出来。它四肢紧绷,隐隐蓄力,菊花一松,一个亮金金的东西露了头。
陶惜年眼睛一亮,快了!
然而小狗表情痛苦,金锭仿佛是卡住了,半晌出不来。
“叫你乱吃东西!金子是能吃的吗?拉不出来当心死掉!”陶惜年在一旁恫吓,也不管这狗听不听得懂。
然而黄狗两条后腿使劲颤了一阵,金子硬是没出来。
陶惜年感到一阵绝望,难不成他还得帮帮它?不管了,都看了好一会儿屎尿,金子出来也不可能是干净的,也不在乎这点了。
“你在干什么!”一个少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声音洪亮,几乎响彻山谷,还带回音的。
陶惜年一紧张,手指便又往前入了一分,他想拔*出来,黄狗菊花一缩,他被卡住了。
卡住了……
“怎么回事?”
又来了,这次是个老家伙,声音也很洪亮,几乎让他的脑袋嗡嗡乱响。
“爷爷!那个人,他……他竟然把手伸进小黄那里!好恶心啊,快点放开它!”
老头一看,这很不得了了,喝道:“畜生!你对我家狗做什么?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连狗都染指呢?我家狗还小啊!”
连狗都染指,连狗都染指……
阿柏在竹箱里捂上了眼睛,尽管他本来就看不到。
陶惜年此时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小黄则委委屈屈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幽幽怨怨,诉说着它的怨念。
陶惜年用力将手指拔了出来,小黄两腿一蹬,一个小小的金锭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依旧金光闪闪,光鲜如初。它汪汪叫了几声,声音轻快,终于得到了解脱。
☆、第015章 浮山
“哎哟,哈哈哈哈,你早说嘛,险些就将你捆起来明日拉去见官了……放心,这山里就我们祖孙两个,我不会告诉旁人的,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头发花白依旧精神矍铄体力尚好的郑老头笑得直不起身,陶惜年低头尴尬地用皂角粉细细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将那金锭也洗了,放进箱子最底层,不放进钱袋里了。
小黄不喜欢他,一直冲他汪汪叫。陶惜年懒得看它,一看就想起他吸住自己手指的……
算了,不想了。
“小黄!不许乱叫!”少年喝了一声,小黄果然安分不少,在火坑边趴下,等饭吃。
“哈哈哈……还好你会点道术,将金子弄了出来,否则小黄吞了金,没多久也该没命了。”老头拍了拍小黄的狗头,“小黄,如此看来,你还得好好谢谢这位道爷。”
陶惜年想着旅途要低调,不能让人盯上,此刻身上穿的是粗布制的青灰色厚道袍,未带道士冠,看上去像个普通的旅人。是老头见他身上带了符箓,又有桃木剑在身,才相信他是修道的。
“道长,家里没有好菜,请不要嫌弃。”少年从锅里舀了一碗粥出来,先盛给客人,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望着他。陶惜年感觉到,这少年似乎对修道很有兴趣。
不过这祖孙两的声音简直就是他的噩梦,让他不禁脸红一阵白一阵。因此,只要这少年不起话头,他便不聊有关自己的事情了。
“多谢,险些以为贫道要以天为被了,能被二位收留实在是有幸。”
这是一碗白粥,里面飘着几种菜叶,看上去像是野菜一类,点缀着一点点肉沫。
这个茅庐里几乎家徒四壁,挂着的几张兽皮标志着这家是靠打猎为生,只不过老的老小的小,恐怕日子不会太好过。
“老人家,你们家里的年轻人呢?”他喝了一口粥,意外地,味道很香。
提起这事,老郑脸上有一丝阴郁。放下碗,叹了一声,说:“还不是被皇帝叫去干活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
陶惜年想到了什么,问:“是浮山堰?”
“嗯,阿父去年就被征去干活了,过年回来的时候跟我们说,那儿死了好多人呢。”少年在一旁搭腔,眼睛有点湿漉漉的。
“朝廷征用人力,应当会给不错的工钱。”
“工钱被兵头贪了一半,阿父干了小半年,只拿到八百个钱,一天只管一顿饭,饿了还要自己解决,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两百多了。幸好我们靠山吃山,我又渐渐能打猎了,家里还过得去。”他将剩下的稀粥舀出一小碗送到小黄面前,小黄汪汪叫了几声,欢快地摇着尾巴,低头舔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