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心情有点复杂:“那你要我做烤兔肉,总得先变回原身。”
玉兔格外颓然,变了原身之后连毛都瘪了,我把他揣在怀里,感觉心情分外舒爽。
我求的是什么?我是一个断袖,成天跟一个品阶比许多神仙高、长得也比许多神仙好的小青年睡在一块,再这么睡下去,我马上就能出家了。
我等了多少天才等来这一刻啊!
老子终于能安生睡觉了!
我步履生风,将好不容易肯在晚上乖乖变回原型的兔子揣回了房间。玉兔双眼紧闭,似乎在等待一柄看不见的屠刀落下,还有案板和几碗佐料恭候着。
我将他放在我的枕头边,给他披了块小毯子,声色俱厉地对他说:“不许睁眼,我给你盖了一层百花香料,睡一觉过去,你就能腌入味儿了。明早就上烤架。”
兔子一动不动,果然没敢睁眼睛,只是憋屈地回了我一句:“你不要再凶我了……谢樨,我错了。”
我之前已经洗漱好,此刻开始宽衣。
他又道:“谢樨,我真的错了。你能不能不要烤我,我要是这么死了,传出去很跌份儿。”
我冷漠地说:“一山不容二虎,小兔子,这就是兔儿爷一族的权力交接,上位者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抓住把柄,你要记住,当凡人如此,当神仙亦如此,世界很黑暗。”
世界黑不黑暗我不好说,我只知道玉兔此时的心情肯定很黑暗。
我把一切打点好,在床头留了一盏灯。本该是一夜好眠,我却睡得断断续续。
我枕头边是一只肥兔子,不是一般的兔子,他是玉兔。我睁开眼,瞧见那团柔和的白色缩在小被子里,好像是真的有点怕,还有点委屈。
他委委屈屈地蜷缩着睡着了,等着第二天被送上烤架。
我也是不懂了,这样的玩笑话他也能当真,这么蠢的家伙是怎么做到上仙位置的?
我一面想着,一面知道今夜肯定又睡不着。我胸口像是浇了一点鸡蛋酒,温润清洌的,散发着清早晨雾的水汽,干净又甜美,就是有点烫。我摸着我被烫到的地方,起身将那团肥兔子捞起来塞在我身边,用一只胳膊圈紧了,这才感觉到那点轻微的刺痛缓缓消解下去。
我也有点想不明白。
在前世,别人说我我冷淡是一,记仇是二。前者我不认同,后者我却无法不认同。
我记仇,以至于如今再见张此川,心中难以再觅得半点柔情。小时候哪个同伴欺侮过我,我虽不报复,但也会将那人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可有一点奇怪,兔子骗了我,哄我下了凡,我却意外地不怎么能气起来了。
我抱着肥兔子想了半天,大约是神仙当了几年,真的可以修身养性,我脾气是变好了罢。
☆、和一只兔子的拉锯战
玉兔一大早醒来,发现我没有把他腌入味,也没有把他送上烤架,十分生气。
我起床时,就见他在我怀里瞪着一双小眼睛看我。又由于被我箍得太紧实,另压住了他的短尾巴,他很不开心。
我跟这只兔子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半晌,最终我发言了:“继续睡还是先起床?”
他蹬了蹬腿儿,我琢磨这是昨晚上没让他翻身,他不太舒服,于是松手将他放开。玉兔在床上拱了几下,回头瞧了一眼,突然头也不回地奔下了床,窜了出去。
话也不留一句,看来是真生气了。
看他奔出去的速度,我头一次清醒地意识到我面对的不再是那个听话又好哄的小青年,而是一只擅跑窜、被我喂得毛皮油光水滑的兔子。照他兔形的身量体重,后腿一弹踢晕个人不成问题。
我赶紧披衣下床,胡乱洗漱了一下后出去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玉兔虽然蠢,其实相当钻牛角尖,当初吃火锅的时候,他明明尝了第一口就辣得受不住,却偏偏摆着架子吃光了我给他烫的苜蓿草,就为了琢磨出那什么“人间烟火”的味道,从中可见一斑。万一给我整出些什么事,我就只能提头去见嫦娥了。
我分神想了想,突然觉得玉兔这个家伙说来说去,还是蠢。这么想着,我走在寻找兔子的路途上不由自主地就笑了一下。
这一笑,迎面便碰上前面走来的一个青衣人,他瞧见了我,轻轻道了声:“王爷早。”
我一个没刹住车,险些撞到他身上去,再抬眼一看,立在那儿的人,正是张此川。
他对我行了一个礼:“贱民观王爷行走匆忙,不知所为何事?”
我看着他那张带着笑意的脸,恍惚了一下。这么一说,我也没管他怎么又进了我胡家大门,当即越过他望了望,又往周围看了一圈,唤来王二嘱咐了几句:“把几个大门都关好,再多叫几个人来,本王丢了一只兔子,千万不能让它跑出去。”
王二点点头,喏喏应了。眼见着他要走,我又把他拉了回来:“找到了不必捉它,回来告诉我便可。”为了保险,我威胁道:“那只兔子若是掉了一根毛,我拿你们是问。”
王二战战兢兢地走了,我擦了把汗,整肃地对张此川道:“张公子见笑了,我最近养了只兔子,性子活泼得很,经常跑出房间,是以出来寻找。”
张此川刚刚看我折腾了半天,此刻怔了一下,嘴角勾了勾,往旁边让开几步:“王爷若说的是一只圆润灵巧的白兔,贱民刚刚见过。”
我挑起眉望他。
前些天我刚给过他脸色,此刻他却像是不记得那些不愉快的事一样,一双眼透彻清明地望过来。张此川带了我往湖边走,指点了片刻,对我道:“在湖石后面。”
我眼神不太好,找了半天没找着,张此川便带着我走得更近了些。我好不容易才在池水后的假山上望见了一坨白色的毛茸茸的家伙,站定后勾了勾手:“过来。”
玉兔一动不动,似乎要假装成一块白色的乳石。我耐心地道:“过来,给你切猫尾草碎吃。”
玉兔还是一动不动,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动了,却是转过了身,再次把屁股对准了我。
很好,非暴力不合作,我估量了一下假山和湖岸的距离,刚准备找个不会伤到他的软扫把之类的东西将他挑出来的时候,张此川却将我往后一拉,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
离了我三年的触感陡然回归,我的心像是过了电一样跳了一下,接着浑身汗毛直竖。
我和张此川对望了一下,相顾无言。他放开了手,先垂首道了歉:“我以为王爷没注意脚下,眼看着要栽进湖水中了。”
我还没说话,张此川又笑了:“王爷是真的爱惜玩宠,您对着一只兔子说话,倒像是哄一个孩子。”
张此川面冷心硬,今儿早上不足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却笑了两三次。这样的他让我有点不适应。
我望望赌着气的兔子,轻飘飘地应了一句:“是要哄,惯着了,长大后性子便有些野。”
玉兔背对着我们,抖了抖耳朵。
张此川又笑了一笑,没再说什么。眼下既然找到了兔子,我不再像之前那样焦急,终于想起了正事。
我问眼前的人:“张公子来我府上,有何贵干?我的话前几日已讲明白了,这府邸我决计不肯卖。”
张此川眨眨眼睛,摇头道:“贱民只是想为之前的礼数不周,登门道个歉。”
我故作客气:“没有的事,是本王荒唐了,一时冲动便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没想到吓走了张公子。真要道歉,该我来才是。”
张此川不语,却走近了几步,凑到我跟前看我。
我望着这张曾经日夜惦念的脸,皱了皱眉,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后退了些:“张公子……”
他轻轻咳嗽了一下:“王爷今日没去粥铺,想来是起得有些晚。正巧我在那儿吃饭,多买了一盅鸡蛋酒,依稀记起王爷爱喝这东西,便唐突地来了府上。也望着前几天的事情,王爷不与贱民多计较。”
我之前没注意,此时一看,发现他手里却是提着一个青方窑的烧酒瓶,沉沉坠在葱白似的手指间。
见我不应声,张此川赶着又道了句:“我算是王爷府中半个客,上门拜访提些微不足道的小人情,也是应该的。”
他这样说了,我也只好收下。张此川送了酒,没再与我多言,告辞后便离去了,看来是真想与我道个歉。
三年前他去陇川做巡按,吃酒时与当地一个有背景的权贵有了言语磕碰,我要他去赔礼道个歉,他不肯,只说:“唯有当今圣上能责我失职,我做我的事,为何要打点这些不相干的关系?”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唏嘘。果然景致还是原来的景致,我和他两人,却无一个还在原地行走了。
兔子仍在生我的气。我以前常常和他斗嘴,大多数都是说完便忘,这次他整整四个时辰没有理我,可以说是史无前例。
我像一个傻瓜一样蹲在池塘边,在众人或惊疑或钦佩的眼神中哄他:“兔子,出来罢,不出来我就将王府的草拔光了,你的苜蓿花木糕我明天就让人倒去猪圈里。”
我看它那瘪下去的毛,看它抖抖索索的背影,知道这家伙肯定已经服气了,只是拉不下这个脸皮回来。为了给他一个台阶下,我呆在池塘边哄了半日后,便将他晾在了假山上,自顾自回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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