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云舟实在是没想到,大将军安排这些竟是如此周到。
管事再拜一下,便退了下去。
云舟将竹帘放下一半,释然心道:“这样一来,小解什么的,就不怕了。”
辰时三刻,主考官将皇卷打开,把今年的考卷一一发放到考生手中。
终是等到了这一刻,云舟凝神沉心,把四张考卷平展开来。
这第一科的考卷,名为【墨义】。
简而言之,就是把四书五经中的字句或是注释摘出来,一一答问。
云舟之前还奇怪,不知为何一场考试要考整整三天三夜,如今看见这第一科,她便忍不住嘟囔,“考十句就差不多了吧,怎么跟罚抄似的,要答五十句?!”
“咳咳!肃静!”巡考的主考官经过这里,狠咳了两声提醒。
云舟无奈地拿了笔墨出来,舀了些水将墨磨好,提笔沾了沾。
“手呀手,你可要撑住了。”云舟低叹了一声,便开始一句一句地答题。
晨曦渐渐照亮整个贡院,暖暖的阳光照在竹帘上,投下了半帘阴影,半掩住了云舟的眉眼。
一位华服公子负手而立,站在远处静静地看她。
主考官恭敬地对着此人一拜,华服公子微微点头。
他丰神俊朗,微扬的浓眉下,有一双清澈的凤眼,只听他若有所思地笑道:“短短数月,就能如此答题,已是难得。”
主考官摇头道:“万一……只是胡乱答题……”
“大将军最爱给朕惊喜了,朕这回定要好好瞧瞧,她能考出个什么成绩来?”华服公子笑然说完,看向主考官,“她的答卷先不忙替换,待朕瞧完再说。”
“遵旨。”主考官领旨。
华服公子侧脸再深望了云舟一眼,“云舟……名字倒是个好名字,只可惜……”他的话戛然而止,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便默然离开了贡院。
太阳渐渐西斜,云舟终是将第一科的考卷答完了。
她搁下了毛笔,指间已被压出了泛红的印子。她吹了吹,皱眉叹道:“后面的题我定要好好答!三年后再来一回,还不如给我一刀。”
此时的她又饿又累,脑子也“嗡嗡”作响,这一科算是走了“狗屎运”,大多都是她背过的,可此刻答完,她已是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她揉了揉脑袋,将杨嬷嬷准备的食盒拿了过来,打开了第一层,把里面的点心与水果拿出来。
“没有烤鸡,有好吃的也不错。”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拿起一个梨,大口咬了一嘴,甘甜入舌,只觉倦怠之感瞬间去了三分。
“嗯?”云舟拿起了一块点心,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块点心上放了两点芝麻,配上点心的轮廓,越看越像一个压扁的猪头。
杨嬷嬷是不会有这样的心思的。
自然是烟烟怕她答题无聊,故意让杨嬷嬷做的。
她看了看碟中剩下的四块点心,每一块都一模一样,此时看来,还真像四个猪头扁扁地躺在碟中。
“呵……”云舟的笑容渐深,哪里还有一点倦意?
她杵着脑袋咬了一口点心,入口酥脆,很是好吃。
不可懈怠,不可让烟烟失望。
云舟很快浮起了这个念头,她赶紧将点心吃完,将啃了一半的梨叼着,把答完的第一科试卷小心移到了身后,把第二科试卷展了起来。
这第二科,名叫【帖经】。
试卷很短,就写了一句话——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
照例,要把写出的这句经典的前后文补充完整。
“原是这句啊……”
云舟一手拿着梨,一边嚼一边哑然失笑,这句话她怎会忘记?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回想她与谢南烟在清宁村的那几日,她几乎是傻笑着写完这句话。
上一句记得清清楚楚,可这后一句……
天地仿佛瞬间安静了。
脑海中除了当初谢南烟念上句话的模样,其他的什么都没剩下。
“完……完了……”
云舟连忙甩了甩脑袋,她想让自己快些静下来。
她肯定是背过的,她一定可以想起来的。
“平日傻就算了,这会儿可千万不能傻啊!”云舟放下了梨,放下了笔,抱住了脑袋,仔细回想着下一句究竟是什么?
暮色渐深,其他考房中的学子都点燃了蜡烛。
云舟陷在黑暗之中,一直在想她忘记的那句话。
一条黑影悄然掠上了贡院墙头,安静地伏在墙上,远望云舟所在的地方——千点烛火次第点燃,唯有云舟这一处还是黑灯瞎火的。
“嗯?”
墙上黑影狐疑地发出一声轻响,刚欲飞落,便警觉身后有凉风来袭。
黑影猝然回头,翻身落到了贡院墙外,挑眉瞪向身后的白衣少年,压低了声音道:“你跟踪我?”
“南烟姐姐,你这样很危险。”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明寄北,他拉着谢南烟躲到了暗处,小声道:“潜入贡院可是大罪!被廷尉府那老头知道了,定要借机发挥,为难师父了。”
卷五 探花
第61章 各有所思
“知道就知道了, 他能奈我如何?”谢南烟说的淡然, “我就说京城潜入了大车探子, 我一路追到这儿, 大不了就是闹到了陛下那里,陛下定会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的。”
“可师父不会啊。”明寄北急道。
谢南烟突然沉默了。
明寄北知道她是听进去了, 他扯扯谢南烟的衣角,“南烟姐姐,我们还是回营吧。”
谢南烟叹了声, “走吧。”
明寄北舒了口气,与谢南烟走得远了些, 迟疑了一阵, 终是问出了口。
“南烟姐姐,是师父让你那样的么?”
“那样?”
谢南烟鲜少见他这样说话支支吾吾。
明寄北继续道:“回京那日,你与云舟……那样……”
“呵,连你也信了?”谢南烟忍不住笑了笑。
明寄北正色道:“不是信了,南烟姐姐不该这样。”
谢南烟轻笑, “那谢南烟该是怎样?”
明寄北垂头不语, 低头看着他与她的月下倒影,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
“小北,我只想随心而活。”谢南烟先他一步开了口, 她极目远望京城的城郭,巍峨耸立,好似一个巨大的牢笼, 慨声道:“京城这座牢笼,已经困了我太久……”
“总有一日,我能给姐姐撕出个出口,让姐姐翱翔天外!”明寄北笃定地说完,看着谢南烟的侧脸,总觉得心酸难受,“南烟姐姐这样的人,应该配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该是……不该是……”
云舟只是个姑娘家,不会武功,不会谋略,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这样的人,如何能保护谢南烟一世?
“尔虞我诈,实在是无趣。”谢南烟淡淡说着,“做大英雄的女人,更累。”
明寄北不懂,“为何?”
谢南烟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向了小摊,买了一串糖葫芦过来,递向了明寄北。
明寄北恍如隔世,怔怔地接了过来,已经许多年没有吃到谢南烟送他的糖葫芦了。
他想吃,却又害怕吃完之后就再也没了。
谢南烟负手轻笑,“吃吧,吃完了再给你买。”
“真的?”明寄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傻傻一笑,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糖葫芦,仔细嚼着,每嚼一下,都觉得心多跳一下。
谢南烟笑问道:“像当年那样好吃么?”
“好吃!”明寄北激动地回答。
谢南烟忍笑道:“大英雄忙着顶天立地,大英雄的女人只能跟着顶天立地,以后谁给你买糖葫芦?”
“南烟姐姐……”明寄北没想到谢南烟又把话题说回来了。
谢南烟幽声道:“有些人你看着光鲜,实际活得还不如阿黄。有的人看着瘦弱……”想到云舟的笑脸,她情不自禁地勾唇笑了笑,“生死关头,我知她绝不会后退一步。”
明寄北从未见过谢南烟这样的笑容,坦然而深情。
他黯然看着咬了一口的糖葫芦,不知如何回答。
谢南烟莞尔,“我活着一天,她便哄我开心一天,我若是哪天横尸街头,也有她给我捡尸体。这些事仔细想想,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其实,他也会。
明寄北握了握拳头。
“小北,这世上如她单纯之人,已经不多了。”她悠悠说着,眸光看回了明寄北,“如你这样真心待我的人,也不多了。”
明寄北又惊又喜地看着她,“南烟姐姐。”
“我们回营吧。”谢南烟看了看天色,“万一阿黄玩疯了,跑出大帐,被将士们当做野狗给抓来吃了……”
“他们不敢!”明寄北凛声道,“以后我看着阿黄!”
谢南烟忍笑,“嗯?”
明寄北嘟囔道:“看在它……曾经救过你的份上……我待它好点。”
“只待阿黄好?”谢南烟再问道。
明寄北极不情愿地道:“人……我也对她好一点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