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拂自嘲地笑了笑,默默地打开了药瓶,在掌心中抖出一粒药丸。
年宛娘瞥她一眼,缓缓地举起了手来,似是准备给林中的弓箭手下令,“楚七小姐,考虑清楚了么?”
楚拂仰头干脆地将药丸一口服下。
年宛娘满意地放下了手来,凉声道:“是个听话的孩子。”
“咳咳!”楚拂觉得腹中一片灼热,缓了片刻,终于缓了过来。
她哑声问道:“大将军后面要我做什么?”
年宛娘淡淡道:“回家,你爹爹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顿了下,她望向了林中,“思宁,出来吧。”
楚拂沿着她的视线瞧去,只见一个穿着寻常丫鬟衣裳的小姑娘走了出来,恭敬地对着年宛娘一拜。
年宛娘肃声道:“以后你就跟着楚七小姐,等她瓶中剩下的三丸吃完,便由你每月来军营领一丸给她。”
这明摆是放个盯梢的。
楚拂苦笑,她只有今日活下来,才有他日的生路。
“别像你哥哥一样,动什么歪念,死无全尸。”年宛娘突然咬牙警告,眸光凶得好似要把眼前这个丫鬟撕个粉碎。
丫鬟颤然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年宛娘昂起头来,“送楚七小姐回去吧,就说路上遇到了山匪。”
“诺。”丫鬟领命。
年宛娘回头再看了一眼楚拂,便打马一骑远去,两侧的林中突然响起一阵兵甲声,片刻之后,终是安静了下来。
楚拂瘫坐在了马车中,背心靠上了车壁,已是一片冷润。
丫鬟走近马车,对着楚拂一拜,“七小姐,该上路了。”
虽在人间,可这“上路”二字,还是让楚拂觉得啧啧生寒。
丫鬟以为她没有听清楚,便又道了一遍,“七小姐,该……”
“你叫思宁?”楚拂让自己镇静下来。
丫鬟点头。
楚拂却摇头,“爹是个谨慎的人,江家有哪些丫鬟,叫什么,家在何处,他掌管廷尉府多年,想查什么都易如反掌。”
丫鬟默声。
楚拂仔细看她,本该是妙龄少女,却面带漠色,苍白得让人心疼。
“我们都是傀儡……”
楚拂淡淡开口,丫鬟听见“傀儡”二字,不禁轻颤了一下。
“要活下来,就得让大将军心安。”
“嗯。”
“所以,从今往后,你叫阿荷,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卖身葬双亲的可怜姑娘,可记住了?”
“嗯。”
楚拂暗暗捏紧了药瓶,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扯散了自己的发髻,把自己弄得很是狼狈,“你学着我的样子……剩下的路我们走回去……”
“是。”阿荷点头。
楚拂回望了一眼马车,古琴与药箱她定是带不走了,可有一样东西,她必须带走。她趁着阿荷弄污自己之时,爬回了车厢,将藏在药箱中的小虎头肚兜收入怀中。
若是那夜救的云姑娘真是燕翎军的贵客,那云姑娘欠她的救命之恩,或许能给她一线生的希望。
又或许,她与她能在京城再见。
第57章 入京戏
大陵国都, 平安城。
湛蓝色的天空如洗过的明镜,城郭延绵百里,高墙巍峨。秋风瑟瑟, 墙头“陵”字大旗迎风招展。
云舟早知京城繁华,却没想过竟是这样的巍峨壮丽。
城外已是这样的气象,京城之内, 又是怎样的繁华景象?
她掀着车帘, 一阵心潮澎湃, 忍不住用手指远远地描绘着京城的轮廓——心中已暗暗决定, 他日定要将这景象画入笔下, 留一卷《平安四时图》。
这就是娘亲过去生活的京城, 也是爹爹与娘亲相遇的地方吧。
云舟想到这里, 忍不住抿唇会心一笑。
谢南烟安静地坐在旁边,瞧着云舟这一颦一笑, 眉心却悄悄地蹙了起来。
再过三日,便是秋闱。
这一路上停停走走,拖到了今日, 还是回来了,回到了这座巨大的牢笼。
“烟烟, 那边是哪里?”云舟忽然激动地指着京城最高的一处高阁, 回头问道。
谢南烟沿着云舟的指向瞧去, 她淡淡道:“那是陛下专门给皇后娘娘修建的来仪阁。”已经许久不曾瞧见容兮姐姐了,谢南烟不禁有些想念。
“有凤来仪么?”云舟喃喃念了一遍,“看来, 陛下与皇后娘娘也算是帝后情深了。”
“或许吧。”谢南烟轻轻摇头。
她清楚地记得,尉迟容兮入宫前夜,一个人在镜边哭了许久。
容兮姐姐若是真的喜欢陛下,便不该是这样的。
云舟觉察了谢南烟的愁色,她放下了车帘,握住了谢南烟的双手,笑道:“烟烟,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是么?”谢南烟皱了皱鼻子,“京城中的女人万紫千红,只怕过些日子,你就把我这女魔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云舟正色道:“怎么会呢?”
谢南烟趁势问道:“那你会什么?”
“我……”云舟紧了紧谢南烟的手,有些紧张,“我可以直接向大将军提亲么?”
谢南烟愕了一下,忍不住笑道:“可以,但是她一定不会允你。”
“啊?”云舟怔了怔,“不允怎么办?”
谢南烟凑近了她,勾唇一笑,“还记得我曾说过的么?有些戏,我们必须要做。”
“这会儿?”
“对,这会儿。”
谢南烟说完,蓦地将领口扯开,露出了半个香肩。
云舟大惊,“烟烟,你这是……”
“嘘……做戏……”谢南烟酥声回答,便贴上了云舟的心口——两颗心狂乱地跳动着,谢南烟脸颊染红,轻咬下唇,食指轻轻地挑起了云舟的下巴。
云舟全身绷得笔直,她紧紧贴在车壁之上,小声道:“烟烟……这……白日青天的……不太好吧……”
“就是要白日青天才好。”谢南烟笑得酥人,云舟不禁看得痴了眼。
马车缓缓在京师城门前停了下来,守城大将循例走上前来查问。
谢南烟坐在了云舟腿上,她扯开了云舟的衣带,又扯散了自己的衣带,两人的外裳交叠一起,这姿势实在是让人想入非非。
“明将军,这车上是?”守城大将看清楚了来人是明寄北,便照例问了一句。
明寄北沉声道:“镇南将军。”
守城大将向来是不敢多管燕翎军之事的,就在他抬手示意放一行人进城之时,马车中忽地响起了一串娇笑声。
声如银铃,带着一丝娇羞。
守城大将以为自己听错了,“谢将军这是……”
明寄北寒着脸,“莫要多管闲事。”说完,便示意属下赶车前行。
“轻……轻些……”谢南烟的娇声再次响起。
杨嬷嬷臊红了脸,走近了车厢,轻咳道:“姑娘……我们要进城了……”
“嗯?”谢南烟揪紧了车帘,掀起了一半,恰好能让外间的人看见一半——她双颊红润,单臂搂住一个白衣公子的颈子,她故意将话说得断断续续,“谁……谁敢笑本将军……就割了舌头!啊!”最后那个尾音,让杨嬷嬷更觉羞涩。
明寄北瞪大了眼睛,“嬷嬷,南烟姐姐这是……”
“将军说了,谁敢笑话,就割了舌头!走!快进城!”杨嬷嬷摆了摆手,催促明寄北快走,早些离开这城门口。
云舟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的。
当谢南烟放下车帘后,她捧住了云舟的脸,瞧见她的鼻端隐隐出现了血色,她忍笑道:“没出息的阿舟,你又流血了。”
云舟慌乱地捂住了鼻子,歉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说话间,她瞄了眼谢南烟的颈子,那儿一片雪白,并没有沾染到鼻血。
云舟轻舒了一口气,抬眼又瞧见了谢南烟清亮的眸子,她本就羞涩,如今再看她的眉眼,更觉灼然。
“完……完了么?”
“才刚刚开始……啊!”谢南烟忍笑回答,故意从唇边逸出一声轻吟,不大不小,她保证只要路过的行人,定能听得清楚。
云舟急道:“好了,烟烟,让我缓缓。”
“明明就我一个人在演,你哪里累了?”谢南烟拿出了帕子,一边给云舟擦血,一边不悦地道,“我这名节可是毁得干干净净了。”
“我会待你好的!”云舟连忙保证。
谢南烟微微昂头,莞尔问道:“怎么个好法?”说话间微微歪头,故意板着俏脸,哑声道:“空口无凭……你……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啊?”云舟举起双手,“我……我若做什么……我们可就是假戏真做了……”
“啧啧,阿舟你在乱想什么?”谢南烟眼波流转,笑吟吟地继续道,“我问的是,你要怎么待我好?”
云舟又羞又急,“我错了,烟烟,我还以为是……”
“是什么?”谢南烟明明羞得耳根都红透了,她故作镇静地轻声问道。
马车驶入了京城最热闹的大街,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常有路人打马而过,留下一串清晰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卖石榴了!卖石榴了!”常有提着小篮子卖时令水果的小童近车走过,仅与车内的两人隔了一层薄薄的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