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拂还欲强闯,木阿慌然拦住了她。
木阿最知年宛娘的性子,他连忙摇头,低声劝道:“楚少夫人还是先回府吧。”
楚拂哪里能放心离开?瞧云舟今日那势子,就是想激怒年宛娘,求一个“死”字。平日云舟软糯可亲,可谢南烟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啊,痛失所爱,她如何能活下去?
“把云大人关柴房去冷静冷静,想明白该如何与本将军说话,再放她回去。”年宛娘冰凉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如刀的目光瞥了一眼门口的楚拂,“你再敢踏入这里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滚!”
“回去吧,楚少夫人。”木阿再劝一次。
楚拂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钻入了马车之中,她掀帘对着木阿道:“我在这儿等夫君出来。”说完,便放下了车帘。
木阿无奈地一叹,这楚少夫人也是头倔牛。
“进去!”
大将军府的小厮们似乎根本就不怕云舟,即便是知道她是堂堂卫尉大人,也不留情面地将她给推入了柴房,将门牢牢锁上了。
云舟全身颤抖,还没冷静下来,便听几声机杼声响起。
柴房内墙突然开了一道口子。
云舟往内看了看,一条石阶一路往下,不知通往何处?
她倒吸一口气,不管这下面是什么地方,机关突然启动,定是年宛娘有意而为之,云舟是无论如何都要下去看看的。
云舟沿着石阶走到了尽头,推开两扇石门的同时,来时的那道口子也关上了。
她还来不及理会自己能不能出去,注意力便被眼前那个熟悉的人吸引过去——
“舅舅?”云舟惊呼。
孙不离显然也是惊讶的,“舟儿?”他穿了一袭青衫,虽然手上脚上皆有铁链锁着,可脸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看来年大将军并没有对他用刑。
“你怎会在这儿?”
“你怎么来了?”
云舟与孙不离异口同声,可两人还来不及寒暄下一句,年宛娘便从另一处机关密道中走了出来。
她甲胄依旧在身,走近之后,只是将手中的一本起居注放在了两人面前的石桌上。
云舟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年宛娘气定神闲地走到了墙边,拉动了一处机杼,从梁上悬落一幅画,正是云舟为年宛娘画的皇城布局图。
年宛娘淡淡道:“我素来说话算话,你画好此画,我便给你想要的答案。”
云舟静听。
年宛娘屈指叩了一下石桌上的起居注,把话说给孙不离听,“别以为能逃过小北的追踪,离了皇城,你哪里都躲不了。孙先生可先看看这个,然后好好想想,该如何对云舟说,西海小渔村的村民是些什么人?”
孙不离匆匆扫了一眼起居注上的年号。
那是先帝的年号,那些日子他还是绘芳苑的宫廷画师。
“年大将军的话,我听不懂。”
年宛娘索性开门见山,“先帝曾幸画师孙氏三月,这上面记载的只是其中一月。”说着,她的眸光扫了一眼震惊无比的云舟,“云舟是何年何月何时生?孙先生应该是最姓楚的,不如重新算一算,这几年可是做了一笔赔本买卖?”
孙不离不敢相信听见的话,他慌乱地拿起起居注不断翻看着。
上面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墨迹也是陈年旧书,上面的印信也是当初总管起居注的内侍才能用的印章。
此起居注若是真的,那云舟岂不是——
孙不离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云舟。
云舟大脑一阵空白,“我的生父……是先帝?”
“若本大将军想让天下人都认定此事,这本起居注便足够了。”年宛娘徐徐说着,“孙先生,你说本大将军有没有本事,把云大人推到龙椅之上?”
“啪”地一声,孙不离手中的起居注掉在了石桌上。
云舟瞪大双眼,“……”
年宛娘冷冷一笑,她知道这笔买卖孙不离抗拒不了。
“魏王打的什么主意,你我心知肚明,他若得偿所愿,你最多不过是绘芳苑的第一画师,能比得起一个‘安阳公’位高权重么?”
孙不离眸光一沉,又看了看石桌上的起居注,迟疑地问道:“你……又有什么好处?”
“灭了猎燕盟背后的势力,燕翎军自然可以安然百年。”年宛娘说得极慢,“可要成大事,那些人就必须死,因为他们都知道云舟不是男儿。”
云舟倒抽一口凉气,原来舅舅真的把一切都告诉了魏王与楚忌。楚忌那日家宴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在演戏。
常听人说,朝廷之中没有谁是单纯之人,如今想来,像个傻子一样的只有云舟她自己。
她自嘲而笑,她到头来不过是年宛娘的一颗筹码。
“我若不想呢?”
“南烟已死,难道他们不该偿命么?”年宛娘厉喝,眸光如刀,一句话剜到了云舟最痛的地方。
云舟含泪苦笑,这颗筹码年宛娘是想她心甘情愿地做。
她根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那些人是该偿命。
年宛娘知云舟是妥协了,“孙先生,今夜就留给你与云舟闲话家常吧。”其实年宛娘也笃定孙不离没有拒绝的理由,说完便拿回了起居注,从密道离开了密室。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云舟看着熟悉却陌生的舅舅,平日熟悉的“舅舅”二字,如今却再也唤不出口。
“舟儿,是舅舅不好。”孙不离想要去摸云舟的后脑,云舟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孙不离的手悬在原处,沉沉一叹,“舅舅当初也是没有办法,只有听命行事,才能保住你的命啊。”顿了一下,看云舟一言不发,他继续道,“我当时一直在柳贵妃的别庄照顾你,生怕离了你半步,你就没了。你两岁之时,柳贵妃突然命我带着你避去西海,那边有个寻常渔村……”
“所以渔村里面的父老乡亲都是看守我的人?”云舟恍然明白,她一直觉得蹊跷的渔村原来是这样,“桑娘呢?她也是么?”
孙不离摇头,“她只是一个被冲到海滩的海难幸存孩子……”
“总算有个人是真的渔村人。”云舟更觉讽刺,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阿黄也是宫中过去的么?”
孙不离愕了一下,“阿黄?”
“李大娘家的那只狗。”云舟摇头,“差点被你杀在宫中的那只狗。”
孙不离总算想起是谁,他惑声道:“这狗是李大娘捡来的……”
“够了!”云舟失望地看她,孙不离讲了太多的谎话,云舟已经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我娘还活着么?”
第119章 柳太妃的揣度
密室之外, 年宛娘其实并没有走远。
“这些年来,我倒是小瞧了柳太妃你啊。”年宛娘得到了她想得到的答案, 剩下的便是把这条毒蛇引出洞来, 一刀斩了。
《四海烛龙图》画成之日,皇宫走水,烧的就是存放起居注的宫殿。
异象当前,谁会注意这宫殿里面少了,还是多了三本起居注呢?
这方向既然已经找准,照着查下去, 必有所得。
至于剩下的孙不离说的话,年宛娘已经懒得去辨听真假。
她从不是那种被动挨打之人, 那些人既然敢对南烟下手,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一念及此, 年宛娘沿着密道走了出去, 她忽地在檐下驻足, 仰头对着檐上的黑影道,“再过片刻, 把云舟扔出府去,凶一些,狠一些。”
“诺。”影卫点头, 便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楚拂在马车中等了大半夜, 听闻大将军府门前有了动静,她连忙掀帘看去。
“夫君!”
待看见云舟熟悉的身影,楚拂连忙提着裙角跳下了马车。
木阿也跟着跑了过去。
“今次只是教训, 还请云大人以后讲话,多多注意分寸!”大将军府的家奴很是嚣张,说完之后,又推了一把云舟。
云舟面色惨白,站在府门外,远远看着谢南烟棺椁的方向,若有所思。
木阿也不好凶回去,他低声劝道:“大人,我们回去吧。”
“烟烟……”云舟轻唤一声,终是转过了身来。
楚拂搓了搓手,温暖地牵住了她的手,正色道:“快些回去,泡个热水澡,否则风寒入体,你又要烧几日才能好。”
她的温暖,像是星火,虽然暖不了云舟,却还是能让云舟感觉到一丝真实。
云舟欲言又止,另一只手温柔地覆上了楚拂的手背,倦声道:“我们……回家吧。”
楚拂微惊,“你……当真没事?”
云舟慨声回答,“有事也好,无事也好,既然死不得,就活着吧。”
“夫君……”楚拂忽然不懂她了,只觉云舟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云舟沉沉一叹,望向黑铅一样的天幕——万籁俱寂,落雪纷纷,这场雪也不知何时才能停下?
“回家吧,拂儿。”云舟的掌心很冷,就连语气也没了往日的温暖。
既然不知能说什么,那便什么都不说吧,
楚拂点头,跟着云舟一起上了马车,由木阿赶车,缓缓朝着卫尉府驰去。
雪夜寂寥,可有些人并不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