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雪风萧瑟,京师繁华与她们来说,已无半点关系。云舟面色苍白,唇角还残着血沫,她走得极慢,生怕再跌倒,会洒落了烟烟的骨灰,失去更多的烟烟。
她的视线不再明晰,往日种种一桩一件,记忆中的谢南烟每笑一下,就好似在云舟心头插上一刀。
原来已那般喜欢她了,可她已来不及让谢南烟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
“烟烟,你看,下雪了……”
云舟突然停了下来,歪头看着飘落檐角的细雪,分明已看不清楚雪花的模样,可她还是忍不住讲给身后的骨灰盒子听。
“你说会回来的……为何言而无信……女魔头……大骗子……谢南烟你真的是个大骗子……”
终至情绪崩溃,云舟嚎啕大哭,声声戳心。
年宛娘吩咐其他燕翎军跟着云舟送她回府,这边她牵过云舟骑来的黑鬃骏马,翻身上马,引着小王子的车驾进入了京城。
金蓬马车缓缓驶过,转入了御街。
谢南烟掀着车帘,红着眼眶看着她与云舟渐行渐远,千言万语只余一句,“对不起……”
阿古莎突然冷声道:“我若是他,不会独活。”
“你!”谢南烟骇然转头,“她得活着!”
阿古莎才不怕她,“得夫如此,你该高兴。”
小王子拧了颗葡萄入口,一边嚼,一边道:“放心吧,你家年大将军怎么可能让他死?连这点都算不中,她就不叫一品大将军了。”
谢南烟缓了缓情绪,终是放下了车帘。
事到如今,她只能相信师父。
一把纸伞,微微倾斜,遮住了天上的落雪。
楚拂一手执伞,一手解开了领口处的绳结,将身上的暖披解了下来,罩在了云舟的身上,她柔声轻唤,“夫君,我们回家。”
云舟泪眼模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哽咽道:“她……回不来了……”
“她不是被你背着么?”楚拂往前一步,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我们带姐姐回家。”
云舟摇头,眼泪再次涌出,“拂儿,烟烟是真的……真的回不来了……”
“傻夫君。”楚拂看得心酸,她的指腹擦过云舟的唇角血沫,“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又当如何呢?”说到担心处,她按上了云舟的手腕脉搏,紧紧蹙眉,哪里顾得其他,她对着身侧的阿荷递了个眼色。
阿荷二话不说,飞快地从云舟背后夺下了骨灰盒子,朝着拉着棺椁的燕翎军跑去。
“你做什么?把烟烟还我!”云舟慌声大呼,转身刚欲追,便惊觉后颈上被什么扎了一下,眼前的一切瞬间被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楚拂扶住了云舟倒下的身子,纸伞落在身侧,被雪风吹着,滚了几圈,停在了巷口的石砖前。
楚拂将指间的银针藏回袖中,用力将云舟搀起,对着远处双眸通红的木阿呼道:“还愣着做什么?再不回去救治,她也活不得!”
木阿吸了吸鼻子,听到楚拂所言也慌了。他快步跑了过来,从楚拂手中接过了云舟,横抱起来,大步朝着卫尉云府的方向走去。
楚拂弯腰拿起纸伞,阿荷已将骨灰盒子放回了棺椁。
燕翎军副将感激地对着楚拂一拜,“谢谢楚少夫人。”
“不必,等夫君醒了,只怕还要闹的,这我可拦不住她。”楚拂简单说了一句,“阿荷,我们也回去吧。”
阿荷低头,跟着楚拂走了几步,低声问道:“少夫人,你就不怕么?”
“怕什么?”楚拂说得淡然。
阿荷继续道:“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她这般……”
“她向来宽厚,最多怪我几句便完了。”楚拂徐徐说着。
阿荷摇头,“没让谢少夫人的骨灰进府,你就不怕……”
楚拂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不知怎的,我忽然有些羡慕她……”
“谁?”阿荷没明白,楚拂话中的“她”指的是云舟,还是谢南烟?
楚拂自忖多言,只是摇头,“你脚程快,先跑回府让禾嬷嬷准备热水。”
“是。”阿荷点头。
楚拂看着阿荷跑远,她加快了脚步,追上了木阿,执伞帮云舟遮住落雪。
谢南烟之死对云舟而言,岂止是扒层皮那么痛?
楚拂心绪烦乱,年宛娘给她的这个任务实在是太难。云舟醒来吵嚷几句还算好对付,可若是寻死觅活,以她在云舟心中的地位,她拿什么去拦住她求死呢?
她实在是羡慕谢南烟,能被云舟这样爱着。
楚拂轻扯唇角,惊觉自己有了泪意,她接连倒吸了好几口气,将脸别向了一旁。
细雪纷纷,乌云若铅,沉沉地压在京师上空。
她也觉得憋闷,觉得心头酸涩,如若今日那骨灰盒子中的人是她,云舟可会也这般嚎啕大哭?
即便是不会大哭,可她会不会为她微微红一红眼眶?
至少证明,楚拂这个人曾经活过,在别人的心里或是生命中活过。
想到心酸处,楚拂悄然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事情已到这一步,她从来就没有说“不”的资格,这个“恶人”也只有她来做,才是“名正言顺”。
谢南烟的死讯很快便在京城传扬开来,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京师众人哪还顾得今日一起进京的大车小王子?
暮色渐临,云舟已经昏迷了半日。
楚拂亲自给她用热水沐浴后,换上了干净衣裳,就睡在楚拂的床上。
遭此突变,云舟急伤攻心,又侵了风寒,若不是亲自伺候云舟,楚拂也不会看见云舟今日跌得青紫的膝盖。
楚拂担心她落下病根,是以一直在旁细心照顾,可就算如此,云舟醒来后只怕也要病上好长一段日子。
“烟……烟……”云舟虚弱地呓语轻唤,额头一片滚烫。
楚拂心疼地轻抚云舟额头,柔声道:“都会过去的,夫君,你别怕,我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回来……回来啊……”云舟烧得意识模糊,根本听不见楚拂的声音。
楚拂轻叹一声,给云舟掖了掖被角,刚欲起身给她端汤药来,便被云舟揪住了衣袖。
“不走……”
“好,不走。”
楚拂坐了回来,噙着眼泪看着她孩童似的眉眼,心道:“我会医好你的……别怕……”她鼓起了勇气,覆上了云舟的手背,手指沿着云舟的指缝滑入,扣紧了云舟的手。
第117章 静夜下的暗流
静夜雪落, 京师各家楼阁檐下,灯笼错落点亮, 灯盏上浅浅地落了一层细雪。
许是这天寒得厉害, 街上的行人也比往日少了许多。
年宛娘乘着小轿从大将军府出来,一路往小王子下榻的驿馆行去。
副将忽然打马驰近小轿,提醒道:“大将军,有人跟着,是不是……”
年宛娘捧着暖壶,淡声道:“这前后左右好多双眼睛盯着呢, 也不差那一双了,继续走, 不必理会。”
“诺!”副将领命,挥手示意轿子后面跟着的将士跟紧些。
这边年宛娘在轿中闭目养神, 还没到驿馆, 便听见了驿馆那边欢快的歌舞声。
小王子喝得正酣, 本就黝黑的脸通红通红的。
这大陵的膳食好吃,大陵的美人也水滴滴的, 这一趟看来是来值了。
阿古莎冷眼瞄了好几眼小王子,这小王子一时玩得高兴,哪里还顾得阿古莎眼底强忍的怒火?
谢南烟戴着红巾, 安静地坐在小王子身侧, 木偶似的给他添酒。此时的她牵念着云舟的安危,不知她那边会如何?
医官的驿丞是知道朝堂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的。他看小王子也算尽兴了, 便哈腰劝道:“今日年大将军才失了爱徒,王子殿下今夜就到此吧……”
小王子觉得扫兴,不悦地道:“本王若是说不呢!”
“大将军到——”
他话音刚落,驿馆外便响起了一声男声。
驿丞暗叫不妙,颓声道:“夜晚莫提人,这下完了,完了。”
小王子举杯饮了一口美酒,高声道:“来了正好,下雪天最适合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今夜来个不醉不归!”说罢,小王子只觉两肋前后各有一阵拧痛传来。
他忍痛倒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阿古莎与谢南烟,似是求饶,“本王喝多了……还是不喝了……休息……休息……”
阿古莎与谢南烟相互看了一眼,虽未说话,却心照不宣地放了小王子一马,两只“黑”手悄然收了回去。
年宛娘寒脸捧着暖壶走入。
驿丞连忙迎上,对着年宛娘恭敬地一拜。
年宛娘看见谢南烟尚在,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对着驿丞挥手示意退下,驿丞知趣地带着一众歌姬舞姬退下,将房门给关了起来。
“王子远道而来,似乎不懂我大陵礼数,存心要惹本大将军不快。”年宛娘毫不留情地开口,“在这儿本大将军能让一个人安然活到老,也能立马要了这个人的性命,不论此人是谁。王子殿下最好还是顾忌本大将军一二,注意些分寸。”
谢南烟眸光微亮,她听出了年宛娘话中深意,回答的正是她一直挂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