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千里山庄本来就是谢南烟的私庄,平日她在军营待得乏了,便会来这儿小住上几日。
要想在谢南烟的山庄中找到她,其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谢南烟不会窝在哪个庭院中一直喝茶赏景,她只会掠到哪个檐头上,或双手枕在脑后小憩,或提壶小酒独酌。
她喜欢的就是一个人的安静。
此时,她提了一壶尚未开封的桃儿酒坐在檐边,只要一抬眼,便能望见远处的日落,很是惬意。
晚风微凉,偶尔吹起几缕青丝,染上斜阳的金色。
她的双腿空悬在檐下,白色的小官靴轻轻摇荡,仿佛是坐在桥边垂钓的渔者,静待鱼儿的上钩。
这丫头到底在做什么礼物?
只是那条鱼儿似乎呆了点,她在这檐上坐了半个时辰,那小窗中的人儿根本就没有发现她一直在窥看她的一举一动。
沿着谢南烟的视线瞧去——
云舟几乎是画了半日,这样安静的她,还是谢南烟从未瞧过的。
房中的光线渐渐地暗了下来,云舟搁下了毛笔,起身点亮了蜡烛。
她深吸了几口气,隔着衣裳揪了揪胸口的裹胸布,突然自言自语道:“委屈你们了……若是让女魔头知道我今日没绑裹胸布,说不定你们更受罪。忍忍啊,等我把礼物做好了送给她,哄她高兴了,说不定你们可以舒服几天。”说完,她轻叹了一声,便又坐了起来,提笔继续在画纸上勾画着。
谢南烟的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喃喃道:“还敢叫我女魔头?”
莹黄色的烛光映照在云舟的脸上,勾勒出了她秀气的轮廓,即便是穿着书生衣裳,还是能从她的眉眼间瞧出属于姑娘家的温婉。
若是换个性子,也许已经自尽了,也许天天哈腰讨好她谢南烟。
哪还有心思这样认真地做礼物?
即便是心里把她当做女魔头,这礼物也没有半点敷衍的意思。
或许,这就是云舟的可爱之处。
谢南烟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当夜色越浓,云舟的侧颜就看得越是清晰。
终于,云舟搁下了毛笔,终是画完了。
她将画纸收拾到了一旁,整齐地铺展开来,俯身一张一张地吹了吹,忽地像是喘不过气来,便挺直了身子深呼吸了几口,等缓了过来,她又扯了扯裹胸的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南烟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底,眉心渐渐地蹙了起来。
云舟突然蹲了下去,在书案下不知在弄什么?
谢南烟看不见云舟的身子,她探头望了望,发现还是看不见,便索性从檐边跳了下去,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了窗外的飞檐上。
“咣当!”
瓦片发出一声脆响,当即便碎了一块。
“什么人?!”
巡防的将士话音才出口便后悔了,赶紧对着谢南烟点头示歉。
谢南烟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巡防,便一步踏上了窗台,欺身跳入了房中,一抬眼便瞧见了抱着竹条惊恐万分的云舟。
“你……你怎么有门不走,偏偏要爬窗户啊?”
谢南烟皱了皱鼻子,昂着脑袋,“我高兴,怎的?反正这千里山庄都是我的,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怎么进屋就怎么进屋。”
云舟知道说不过她,也不想跟她斗嘴,她缓了过来,沉声道:“你还有伤,别撕到伤口又赖我……”说着,她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放下了竹条,快速将平铺在案上的六张图纸收了起来,藏在了身后,“我还没做好,你还不能看!”
“站好。”
谢南烟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将酒壶放在了一边,走近了云舟。
云舟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背心已贴上了墙壁,退无可退。
还能怎么办?只有站好了。
谢南烟终是停了下来,离云舟只有一步之遥,她的目光沿着云舟的下巴往下看去,最后落在了云舟的胸口。
“南烟姐姐……你也有的……”云舟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小声提醒。
谢南烟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侧脸过去,瞧了一眼这支毛笔笔尖沾的是朱红,便提起了毛笔,再次警告道:“别动,否则,我便让木阿来伺候你了。”
云舟的心跳蓦地跳快了一拍,红晕从耳根渐渐蔓延上了双颊,一张小脸瞬间烧得通红。
谢南烟的笔尖来到了她的胸口,在她的衣裳上画了五下,便眯眼笑道:“小舟子,瞧瞧,是不是比你方才那个五指印好看多了?”
原来。
云舟悬起的心终是放了下来,原来她方才揪扯裹胸布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手上沾染了墨汁,那五指印留在上面,若是被旁人瞧去了,只怕真要以为她被谢南烟袭了胸。
现下被谢南烟画了个小花瓣点缀,那五指印瞧上去就更像隐约的树枝。
“本姑娘可不想被人误会。”谢南烟伸手拿起了酒壶,“小舟子,你可别多想。”说完,却轻轻地在云舟眉心点了一下。
笔尖越是冰凉,就越衬得云舟的双颊烧得滚烫——这女魔头方才的举动,是人都会乱想她想非礼于她!可偏生这女魔头行事就是这样滴水不漏,这下好了,反倒是她不对,乱想那些轻薄的画面自己吓自己。
谢南烟放下了毛笔,窃笑着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待转过脸时,早已将笑容全部绷了起来,“本姑娘还等着礼物呢,你愣在那儿做什么?”
云舟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思做礼物,她往前走了一步,藏在身后的画纸便悄然飘落了一张。
她没有发觉,谢南烟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画纸上画着一个骑马的女将军,白色官服配着黑色长袍,迎风拉满了长弓,那眉眼很是熟悉——
就是她!谢南烟!
“谁准你画本将军的?”谢南烟突然发问。
完了!完了!好像惹到女魔头了!
似乎连蜡烛都被谢南烟吓了一跳,烛影摇曳了一下,整个房间骤然安静了下来。
第12章 将军无礼
“都拿过来。”谢南烟再轻喝了一声。
还能不给么?
云舟耷拉着脑袋走了过去,将其他几张画纸双手奉上,小声道:“你还有伤……别生气……”
“嗯?”谢南烟接过了画纸,却不急着去看,她想听云舟把话说完。
云舟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反正已经惹她不快了,再多几句嘴又何妨,“别生气气坏了……又赖我……”
“赖你又如何?”谢南烟淡淡说完,低头看了看那几张画纸——每张画纸上的她动作都是不同的,有的拿着弓箭,有的勒停了马儿,有的搭弓上箭,有的箭矢已经飞了出去,有的含笑望着天上射中的鸟儿。
“我原本要送你一盏走马灯的。”云舟认真地说着,侧脸看了看地上的木条,有些遗憾,“如今你都瞧见了,也就没什么新意了。”
谢南烟的眉角微微一挑,她对着云舟勾了勾食指,“过来。”
云舟摇头,总觉得这女魔头太过平静了。
分明方才还一脸要砍了她的样子,一定有诈!
“同样的话,我可不会说两遍。”谢南烟的脸上还有笑容,可这笑容却开始有点渗人。
云舟记得,上次谢南烟这样笑的时候,她被木阿从后面狠狠地打了脑袋。
过去是死,待原地也是死。
这最后的骄傲,还是保留一回吧——就不过去!
云舟索性挺直了腰杆,将双眼紧紧闭上,摊开双臂,绝望地道:“来吧,下手还是轻一点,我很怕疼的。”
谢南烟没想到云舟竟会这样,越看云舟的模样越是滑稽,心头蓦地升起一个念头来。
她站了起来,放下了画纸,缓缓地走近了云舟。
“这女魔头果然还是过来了。”
云舟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只被大灰狼圈养的小白兔,即便是求生欲满满,到了该死之时,大灰狼也不会有半点心软。
原以为谢南烟会狠狠地拧一下她的耳朵,或者狠狠地踩她一脚,云舟暗暗地做好那几个地方忍痛的准备,甚至已经想好了一会儿怎么趁机抱着痛的地方在地上打滚假装受了重伤。
哪知道——
谢南烟的手指竟落到了她的胸口,软软地好似小猫儿的爪子。
这更不得了!
云舟惊忙睁眼,对上了谢南烟近在眼前的坏笑脸庞,她急呼道:“你乱摸什么?”
“不许动。”谢南烟哪里管她的抗议,说话之间,左手悄然拿了毛笔,抵在了云舟的腰侧,“乱动被匕首扎进去了,你知道的,我们燕翎军的兵刃上可是有槽口的,血可是止不住的。”
就是死也不能任凭她这样轻薄啊!
“你怎么可以这样轻薄一个姑娘家啊!”云舟实在是委屈,她才不管腰侧的是什么东西,便想从谢南烟与书案之间挣扎出来。
“啪!”
谢南烟突然双手一起杵在了书案上,将云舟困在了怀中,她眯眼笑着,“你若觉得这是轻薄,本将军向来公平,你有胆儿的话,你也可以摸回来。”
天下怎会有那么不知羞的姑娘啊?
云舟又羞又臊,“我……我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