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娘知她在想什么,她得意地笑笑,“得也天子,失也天子,这种不踏实的富贵命,我不稀罕。”
年宛娘脸色一沉,“竟有人敢潜入皇宫与女官厮混?”若真如此,此人的本事确实不可小觑。既然那人可以在皇城来去自如,带走一个孙云娘的本事应该还是有的。
孙云娘微微低头,声音说得极小,“天子赖皮,不照约定放我出宫,我就算偷偷出了宫,也是东躲西藏的命。这孩子我不想让他做笼中鸟,也不想让他做过街老鼠,我想让他自由自在地做他想做的那个人。”
“大胆!”年宛娘厉喝一声。
孙云娘却没有害怕的意思,“我若胆子不大,又怎敢来此‘求’年大将军你呢?”
年宛娘冷笑,“我可没有看出,你有‘求’的诚意。”
孙云娘轻轻笑笑,“只要年大将军同意了,我便将诚意送上。”
“你威胁我?”年宛娘确实没有发现,孙云娘竟是这样一个胆大包天之人,“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所‘求’,便是大将军杀我。”孙云娘对着自己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只有死人,才能不被天子记挂,才能真正离开这座金丝笼。”
年宛娘沉下眸光,仔细打量孙云娘,“本大将军还是头一次看见一心求死的。”
“人生本就是非死即活,所不同者,有人活着却如同行尸走肉,有人死了却永远鲜活在心。”孙云娘故意加重的后面这句话,“当中滋味,年大将军一定比任何人清楚。”
年宛娘冷嗤一声,“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孙云娘背过了身去,“《四海烛龙图》闹得天下风风雨雨,大将军就不想知道真相是什么么?”
“是什么?”年宛娘顺着她的话问道。
孙云娘笑而不语,只是比了一个“嘘”的动作,“事成之后,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天上明月,“中秋佳节,该是天下人团聚之时。我也希望能够逍遥江湖,与萧郎带着这个孩子,从心而活。”
那夜孙云娘的侧脸还鲜活在心,她是那般笃定,出宫之后将是美好的岁月。可世事无常,出了金丝笼又如何,天子的屠刀没有落下,等来的却是萧郎的穿心一刀。
第104章 蹊跷
后来, 年宛娘不知孙不离到底是藏在何处, 她行事那般隐秘,孙不离还是看见了她把毒药喂给了孙云娘。
天子震怒,那是殷寒第一次敢拿剑顶着年宛娘的喉咙。
年宛娘不得不承认,天子是真的对孙云娘动了心。只是动心又如何?他是天子,坐拥整个天下, 却不得不忌惮她一个年宛娘。
殷寒颓然抛剑, 最后选择了无声按下此事,对外宣称孙云娘失踪了, 顺势与年宛娘联手平息了有关《四海烛龙图》的流言蜚语。
孙不离恨声大骂天子不公, 便罢官而去。若不是后面查到他带着云舟躲到西海小渔村多年, 年宛娘是真的信了,这孙不离还算有些骨气。
年宛娘清清楚楚,她给孙云娘吃的是假死药,她也亲自把孙云娘送到了郊外半山亭中。她只是没有想到, 她才转身, 那个男子就猝不及防地一刀戳入了孙云娘的胸膛。
孙云娘震惊惑然, 年宛娘也震惊迷惑。
可那男子咬牙红眼, 悲声道:“我与她之事,与年大将军无关!”
“你可知她腹中还怀着……”
“滚!”
萧别手上的匕首在孙云娘心口转动, 剧痛让孙云娘瞬间昏死过去。
年宛娘最恨这些薄情男子, 刚欲动手,哪知竟跳出了数十名江湖好手,将年宛娘逼退了十余步。
年宛娘本就是秘密送人, 带着随从并不多,见身处劣势,斗下去有如找死。审时度势她还是懂的,当即便边打边退,寻了个机会退到了安全之地。
从那日开始,年宛娘心头就有个想不明白的结——孙云娘那般喜欢的江湖男子,为何竟这般恨不得她死?
年宛娘后来命人去暗查,孙云娘就像是一粒落入深海的砂石,再也找不到一丝与她有关的消息。
萧别更是沉寂了十年,直到猎燕盟这个组织突现江湖,年宛娘顺藤摸瓜,查到最后才知道萧别竟是猎燕盟的盟主。
一年前,年宛娘又查到了孙不离竟抱个女婴跑去西海偏远小渔村躲了十多年。
女婴是谁的孩子,不言而喻。
也就是说,那日萧别并没有要了孙云娘的命。
萧别在成为猎燕盟盟主之前,是个逍遥自在的江湖侠盗,这样的人与朝廷并无过节,萧别对燕翎军的恨又从何而来?他为何要与魏王府联手,非要把殷东佑从龙椅上拉下来?
若孙云娘是他的爱人,他怎舍得下如此重手?
若云舟是他的孩子,他怎舍得不管不顾,还一路追杀云舟,逼得谢南烟数次陷入危机?
孙云娘还来不及把有关《四海烛龙图》的秘密说出来,年宛娘便失了她的下落。本以为可以解开一个谜团,却一连牵扯出萧别此人莫名的“恨”,牵扯出更多谜团。
年宛娘停下了回忆,联系前尘往事,有这起居注为证,孙云娘腹中孩子若真是先帝的,萧别如此恨她、恨先帝,想要先帝最疼的孩子殷东佑当不成皇帝,也就合情合理了。
这不合理之处便又回到了孙云娘身上——她若知道怀的并不是萧别的孩子,又怎敢那般笃定,满怀期待地非要去萧别的身边?
“萧别所言占尽情理,又有证据在手……”年宛娘的眸光落在了一旁安静许久的谢南烟脸上,“若是真话,那我之前的大部分疑惑都可解释。”
谢南烟暗暗握拳,她不愿相信这样的结果,“师父……当真确定……阿舟她……她是……”她终究还是说不出“我的妹妹”四个字。
年宛娘摇头,“他处心积虑的让你知道这事,就是看准了云舟是你的七寸,而你是我的七寸。”她顿了一下,“南烟,我就问你一句,若一切重来,你可还会不顾一切地喜欢她?”
谢南烟愕了愕,“师父,重来便不是原来的她,也不是原来的我,我只能回答,不知。”
“是啊,不知。”年宛娘重重读了“不知”二字。
谢南烟如今已冷静大半,她仔细想了想年宛娘暗示的这两字之意。
连她谢南烟都不知,萧别怎能笃定她一定会喜欢上云舟?
若说这是早早布好的局,就等着谢南烟去自投罗网,萧别怎么可能早早算准她与云舟会动情?
“萧别给你这一刀,显然是跟踪发现你与云舟私情后,才动的念头。”年宛娘点明了第一个疑点,“知道我派你去掠云舟,又故意伤你把你送到云舟面前,所图定然不是让你们日久生情。”
“师父你的意思是,当日用毒蒺藜伤我者,是萧别?”谢南烟震惊无比,“他为何不直接要了我的命?”
“如今想来,不是不想要你的命,而是不能要你的命。”年宛娘徐徐开口,“云舟若是魏王府送来的棋子,你觉得为师会容她进入朝堂么?只有借你的手,借我的势,才能把云舟送到如今的官位上。”
“云舟如今养肥了,是不是该拿回去了?”年宛娘再提第二个疑问,“若你与云舟没有私情,为师只要用引魂散就可以简单操控云舟,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回去的。所以这个时候爆出此事,越是无懈可击,我就越是怀疑用心。”
谢南烟似是听到了一线希望,“难道只是个离间计?”
“你若不动情,如何离间?”年宛娘凉声说完,再摇了摇头,“他们没有立即爆出此事,多半还是想要云舟手中的三千禁卫军兵权,所以,你若不中招,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必定是云舟。”
“阿舟呆头呆脑的……”谢南烟喃喃道。
“你也呆头呆脑的!”年宛娘白了谢南烟一眼,“我一手教出的谢南烟,竟这样轻而易举地信了敌人之言,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南烟身子微颤,“师父,我……”
“云舟是不是先帝之女?旁人说的都不算,自己查出来的,才是真相。”年宛娘重重地拍了拍谢南烟的肩头,“亲也成了,人也嫁了,怎能真的嫁鸡随鸡,嫁傻子就真成傻子了?”
谢南烟嘟囔,“她不是傻子……”
“嗯?”年宛娘又白了她一眼,“眼泪不该流的时候,你就算憋着,就要给我憋回去!南烟,你记好了,旁人都以为你我是有七寸的蛇,那我们就让他们知道,我们有逆鳞的蛟龙。敢触逆鳞,他们就必须付出代价!”
如今看来,要么是孙云娘说了谎,要么就是萧别听了谎?
若不是为了一个情字,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天子恩宠,随个江湖盗贼风风雨雨过一世?谁又愿意亲手伤害心爱之人,抱着仇恨一辈子?
谢南烟听得温暖,她尊敬地对着年宛娘一拜,“师父,南烟知错。”
“知什么错?”年宛娘皱紧眉头,“我倒是更喜欢之前那个与我对着来的谢南烟,至少不像现在这般爱哭。”
谢南烟吸了吸鼻子,“师父教诲,我一定听。”
“你确实该听我的。”年宛娘说完,侧脸看向大帐中的大陵疆域图,“他们既然开始出招了,我们也不能一直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