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凉凉清透的游泳池中一个矫健白皙的身影一起一伏,飞快地游向了对面的终点。
偌大的游泳场只有他一个人在游动,“哗哗”划水的声音特别响亮,在空荡荡的游泳场中持续回荡着,一丝丝被放大。
“滴……滴。”
深夜了,只有月光透过玻璃顶和巨大的窗户照耀进来,游泳场内泛着幽幽淡蓝光。水深处黑洞洞一片,仿佛不是白日那只有两米深的泳池,而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游了好几圈的男生游到扶梯旁时,终于抬起了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其实不怎么喜欢游泳池里浓烈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在大半夜跑到这儿游水也是事出有因。
他抓着扶手,准备上去,忽然——他的脚踝被粗糙的蹼趾死死地抓住了。锐利微弯的爪子划过他细嫩的皮肤,留下一道痕迹。
男生垂下眼眸,并没有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反而镇定地伸手往后轻轻一推,身后的池水像是被猛然劈开了一样,直直分成两半。而水中那死死抓住他的东西也露了出来——是一只灰褐色的肥大的水獭,双眼幽幽地望着他,黑暗中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因为被激怒了,又不知对方的实力,水獭发出低声吼叫。原以为是普通人类,没想到一出手就让它无所遁形。
“普通人类”正是陆闪。
陆闪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水中水獭的眼珠,看着它身上沾染的浓郁黑气和血气,眼神暗了几分。
他还未动作,那水獭就要撕扯啃咬他了,陆闪没有躲避,须臾之间他的身上爆发出一股极具压迫性的气息,沉重凶猛的龙威碾压得黑化的水獭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
“水獭?”陆闪俯下.身,在它湿漉漉的后颈上找了一块顺手的地方,掂着它的后颈肉就提了起来,还很重呢。
这只水獭是成年雌性水獭,开了灵智却还未能化形。这些年来,生灵能够开化灵智都已经非常不易了。而这水獭却沾染了血气,是杀了生、见过血的——以后的路子也就毁了。
陆闪收回了神威,手中的水獭从呆定中回过神来。
“呜吼!”这水獭朝他吼叫着,前爪也挥舞着要抓挠他似的。
“前几日在泳池里吓人的也是你?”这儿并没有发生命案,但是却有人在水中时无缘无故地出现抓痕、流血受伤。
这只水獭身上的血气看起来也有一段时日了。
陆闪假装着收紧了手指,心想着要把这小东西怎么处理才好。
池水中忽生变故,又有两个不明物体从水中猛地冲起来,向着陆闪袭击而来。
眼看着是两只稍小的水獭幼崽,陆闪轻叹一口气,食指轻轻一点,池水就乖乖地随之涌起,将两只水獭幼崽卷入了游泳池中。
“噗通——”两只幼崽很快浮起来,不同于他手上这只成年雌性水獭的黑恶化,这两只幼崽还很纯净,身上没有沾染黑气,肉嘟嘟的,看起来倒是有点儿可爱。
这让陆闪迟疑了,他望向手里的水獭,知道它不会说人语,便用了兽语和它交流。
“你带着你的幼崽,潜在这儿作什么?”
雌性水獭听着他的兽语,安静了下来,低沉沙哑的呜鸣声传出,陆闪这才听懂了它在说什么。
无家可归,夫君被屠,人类追杀,无处可逃。说得不多,但陆闪很快就联想到他刚回到盘龙时,看见被围起来改造的湖泊、长河。填河盖楼,一点点侵占了这些生灵的栖息地。
陆闪安抚地朝水中的幼崽唤了几声,然后一只手捏着母水獭的后颈,一只手将它身上的黑气和血气都抽了出来,那些污浊的气一丝丝温顺地钻入他的手腕中,消失不见。
“你的家没了,与其藏在这里,不如去山里。”以往那些山多数都被填平了,但是“魔渊”那边还被完整地存留下来——这其中也有山邪的手笔。
现在那片群山叫做玉山。“玉山里,还有澄净的水,夏天的时候凉丝丝、甜甜的。”玉山里,还有他和山邪的很多回忆啊。
陆闪一边说着,一边将祛除了黑恶气息的水獭轻轻放回水中。
这里应该不会再“闹水鬼”了。陆闪转身慢慢离开。身后湿哒哒的岸上,一大二小三只水獭朝着他重重地低了低头,趁着夜色离开。
陆闪离开游泳场,刚走出校园,就看见了在正门外突兀地停着的一辆幽黑的加长轿车,而倚在车门上的高大男人是他上千年的伴侣了。
“山邪!”陆闪没想到他还会特地到学校来接自己回去。
山邪原先的长发早已经剪短,总是一副干脆利落、冷漠疏离的样子,这时候见到陆闪,嘴角却是很快地弯了起来,两三步走过来迎接他。
陆闪抱了他一下,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大学周围的店铺统统关了门,也没有学生在路上行走。
“我们回家。”山邪与他一块儿进了车内,拿出干净的毛巾,轻轻给他擦擦头发说道,“头发还湿着呢。”
陆闪笑着不说话,沉浸在山邪娴熟的擦拭手法中——他明明可以施诀让头发立刻干爽的,但是每次都是亲自动手为他擦拭。
只要是与他有关的,山邪都喜欢亲自动手。
这已经是大概一千多年后的世界了。
曾经青绿欲滴、绵延高耸的群山被挖平,取代而之的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苍茫大地铺就了坚硬冰凉的沥青、水泥。
原本悠闲自在、笑意盈盈的人们都换上了公式化的模样,不动声色,不坦露真情实感,匆匆忙忙行走在各处。
陆闪和山邪都醒来了。
他们醒过好几次,有在诸侯纷争时,有在军.阀争权夺势时,然后便一直生活在这个世上,多次变化着身份,多次游走在各处。往日山邪早早存下的黄金白银到了现世,变得非常值钱。
这千百年来,他们俩倒也不是一直平平淡淡、顺顺利利的。随着日子的流逝,世人对神鬼的敬畏愈发薄弱,到了最后,竟是少有供奉守护神。盘龙的山神的神力也因此逐渐消散。陆闪当时急得心碎,又怕自己太过难受,让山邪看了难过。
如果山民们都不再信神,山邪会从这世上消失的——这个认知让陆闪恐慌。他什么都不能做,眼见着山邪身形渐渐变淡,他只能猛地变成龙,上天下地,到处寻找能够护住山邪的法子。
在他们已经不复希望时,山邪反倒安慰了他,说:“我就在这儿,只不过你不能再看见我了。……怎么哭起来了呢。”他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了,很是庆幸后来能偶然看着这小家伙长大,又与他携手共度。陆闪吃再多的苦、受再重的伤,也从未流下一滴泪,这一次却无声哭得稀里哗啦。
春日时,两人在粉扑扑、芬香的桃花林上空,陆闪只能眼睁睁看着山邪在暖热灿烂的日光下,愈来愈淡、愈来愈薄的身体,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却不想,春又途径此地,特意找陆闪了。他惊讶于山野的消散,眼见陆闪欲言又止,伤心欲绝,眼睛也红肿的,就说:“我送给你们的逢春,还在吗?”
陆闪见他忽然问起这个,脑子迅速反应过来,春或许会有办法救下山邪。
他们一直不知道用“逢春”来做什么,这会儿听了春的话,陆闪赶忙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逢春”的瓶子,递给春。
春果然是有办法的。他让山邪喝下“逢春”,又对着山邪,作了许多陆闪压根儿就看不清的动作。陆闪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春和山邪,山邪喝下“逢春”之后,只微微皱了会儿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来。起先并没有什么变化,在春神做完众多繁杂缭乱的手势动作后,山邪浑身变得更为虚幻缥缈,竟散成了一点点荧光幽幽的亮点。
陆闪揪着心看他变成光,忘记了呼吸,眼见着原处又渐渐显现出了山邪的身体。
“逢春”——万物枯竭之后又迎来重生,沾染春意之后重焕新生。
山邪消散之后,又重新聚拢了神力不过,更让山邪震惊的是,他再也感觉不到往日一直紧紧压迫着他,将他与盘龙捆绑在一起的力量了——这也就意味着,他能够脱离盘龙,到天下各地了!
他与陆闪说了,两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对春感激万分。
春不好意思地摆手说不必客气,他还得北上,继续将春天带往别处。他也没想到,逢春的效用这么厉害。不过这大概也就是世上彼此依存、彼此压制的道理了罢。
陆闪和山邪为避免世人惊恐,曾经多次迁徙,改头换面。两人将所有感兴趣的身份都体验了一遍。陆闪当过儿童医生、动物园饲养员、博物馆管理员和小地主等等,山邪不大喜欢与人正面接触,做生意也是在幕后从事。
这一次他们又回到了盘龙,陆闪是初入大学的小新人,山邪是不透露身份的资本大鳄投资人。
陆闪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望着自己旁边认真开车的伴侣,他棱角分明、线条流畅的侧脸削瘦,千百年了怎么看都看不腻。
两人共同在别墅区买了一栋别墅,那栋幽静的别墅在深处,周围隔了好几百米才有另一栋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