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
楚逸一直以为张梵是怕死,没想到他到底是低估了这位老前辈的能耐。打从一开始他就是在守株待兔,为的就是在老槐树向他发难的这一刻乘虚而入。
凌冽的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楚逸的后背袭去,张梵纵然修为止步不前,百年道行却是实实地放在那儿,这倾尽全力的一击自带一股雷霆之势。
楚逸知道以自己眼下的状况,除了与张梵硬碰硬之外别无他法,可是一旦他动真格,那沈崖……
电光火石间,楚逸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可沈崖的动作竟比他还快,这小半妖仿佛生来就和决绝一词同根同连,此刻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兀自从楚逸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楚逸瞳孔骤缩,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沈崖冲去,也就是这一下,让他毫发无伤地避开了张梵的剑气。
楚逸划破逆流而上的空气,在沈崖即将要坠地之前接住了他。那一刻,楚逸发现自己无法抑制住双手的颤抖。
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感到恐惧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整个人仿佛被重重砸了一拳,一瞬间有些头重脚轻。
楚逸面色发白,头一回有了对沈崖疾言厉色的冲动。
“徒儿……知错。”虚弱到几不可闻的声音,让楚逸心头一颤。
沈崖那样说着,竟还附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瞧那模样,也不知犯错的人究竟是谁。
楚逸还没来得及无奈,张梵老头的剑又凌空劈下。经方才这么一闹,楚逸摆脱了被动的局面,正打算好好同这位阴险狡诈的前辈斗斗法,一条长长的黑影忽然从高空呼啸而过!
阵阵恶臭弥漫开来,张梵被吊在空中,一大坨漆黑的东西从身后贯穿了他的胸口,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他怒目圆真地瞪着眼睛,缓缓低下头……
是血蚯蚓。
那一条条本该已经被颜卿解决的黑体软虫,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捅穿了他的心脏……
百年修为,最后却败在了一条恶心的软虫上。
“没气了。”颜卿隔断血蚯蚓的身体,将张梵的尸身放到地上:“血蚯蚓果然不同凡响。”
他说这话时神色寡淡,与他平日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脸相比多了一点不可言说的悲伤,但楚逸总觉得,他的眼神太过平静了。
颜卿吁出一口气,目光与楚逸撞在一起:“没想到师叔他会……楚兄,我并非毁诺,只是承天露一事我事先确不知情……”
他这话说得很真诚,配上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楚逸差点就信了。
颜卿见楚逸不说话,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楚逸没功夫欣赏这大美人风华绝代的笑容,他攫了一片叶子,将灵狮粉、甜菊丹和取来的承天露放在一处。
颜卿心领神会,端得一副关心道友的模样道:“可要在下去取水?”
楚逸:“不劳烦掌门。”
他用叶片的边缘划破了自己的手肘。
沈崖一直硬撑着不让自己阖眼,但其实视线早就模糊不清,所以直到闻到突如其来的血腥味,他才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师……父……”他蹙着眉头,神色极为痛苦。
楚逸以为他疼,轻声安抚道:“很快就好了。”
沈崖磕磕碰碰地吐出几个字:“不……要。”
他虽然看不清,但他的嗅觉却比平日里还要灵敏许多,从那血腥味的浓厚程度来看,他就能猜到楚逸放了多少血。
他不知道楚逸这么做的原因,但他知道在眼下这个时刻,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与自己脱不了关系。
那个夜晚,楚逸被凤炎伤得满身是血的模样仍旧历历在目,沈崖每每想到,就会想起那时的恐惧。
“纵是楚兄修为高深,这样下去只怕……”颜卿看着那半个叶碗的血,“无不担忧”地说道。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楚逸要做的,或许不仅仅是帮沈崖解毒。
楚逸对于身旁人的真关心假关心一点都不在意,直到将血硬生生地放满了整个叶碗方才罢手。那传说中的三味治伤奇药在他的血中渐渐融化,血腥味淡去,一股奇特的清香悠然散开……
这煞气深重的迷瘴森林似乎从未得过这样的好闻的味道,一时连空气都变得柔和起来。
沈崖一开始被楚逸那头传来的血腥味折磨得抓心挠肺,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沉如铁块,不由自己驱使。直到他闻到那股奇香,整个人仿佛忽然被托上了云端。数日来徘徊在五脏六腑中的痛苦被抽丝剥茧地扒了下来……
身体才一减负,沈崖便迫不及待地往楚逸那边扑腾。
“别动。”楚逸道。
沈崖顿了顿,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触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团浓稠的液体猝不及防地灌进了他的喉中。一直萦绕在鼻息间的清香顺着那股液体钻入体内,比他喝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具有诱惑力。
被毒性戕害的感官渐渐恢复清明,五脏六腑乍暖还寒。沈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喝了楚逸的血……
这个认知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发蒙,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楚逸。
明明日日夜夜被这人抱在怀里,沈崖却觉得自己仿佛有许久没有见过楚逸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片刻,沈崖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燥热起来……
第22章 新宠
“我……”胸腔里传来的热意让沈崖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前襟,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攥在手里,一瞬间扭曲在了一处。
手背上青筋毕露,沈崖发出一丝痛苦的闷哼,他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烈火在肆意焚烧,整个人几乎要蜷成一个球。
“注意调节气息。”楚逸搭住沈崖的手背,将头凑到他的脖子边:“别紧张。”
也许是因为过于痛苦,沈崖感觉楚逸明明离自己很近,说话的声音却很轻。
“啊——”撕心裂肺的疼痛臻于顶峰,沈崖仰起头大吼了一声。
那一声振聋发聩,沈崖似乎在无意间动用了体内的真气,激得林间鸟兽纷纷四散。
颜卿睁大眼睛,他没有想到沈崖的声音竟会有这样的威力。这孩子一定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
楚逸依旧将下巴搭在沈崖的肩膀上,似乎在担心他忍受不了体内的痛苦。沈崖在经历那一番惨痛的折磨之后,渐渐恢复平静,过了很久,他道:“师父,我没事了。”
楚逸没有回应他。
沈崖觉得有些不太对:“师父?”
“就这样……”楚逸开口,声音还是很轻:“待一会儿。”
沈崖愣了愣,他意识到先前听楚逸说话声轻,并非是自己的原因。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会这么虚弱?是不是因为他方才放了这么多血的缘故?
沈崖很想拽着楚逸问个彻底,可是他也知道楚逸将自己的不适表现得这么隐晦的原因。
沈崖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打量他们的颜卿,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怀好意。
不怀好意眯缝了下眼睛,笑道:“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想不到这三样东西合而为一竟还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他慢慢朝楚逸和沈崖走去,每踏出一步,沈崖的脸色就沉下一分。他下意识地握紧自己的拳头,掌心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沈崖发现自己的指甲居然变得比以往还要尖长。
方才他担心楚逸,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现在却发现自己的尾巴和耳朵居然都没了,整个人看上与常人无异,或者说……
沈崖有些发蒙,身体的本能驱使他想做一件事情,可是楚逸现在倒在他身上,他只能暂且忍着。
“你已是全妖之身,不想变回原身看看吗?”
颜卿忽然出现在楚逸身后,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沈崖,一语中的。
沈崖愣了愣。
所以那种奇异的感觉,是因为自己已经不再是一只半妖了吗?
就在沈崖出神之际,颜卿忽然朝楚逸伸出了手。
沈崖瞳孔骤缩,颜卿的动作在他眼中被分解成了无数格。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就在这时,楚逸忽然坐直了身体。
他捏住颜卿伸来的手,宛如登徒子一般在上头摸了一把,笑道:“掌门想做什么?”
面色如常,丝毫不见虚弱。
颜卿勾了勾唇角:“见楚兄一直趴着,担忧得很,以为……”
他将手探向楚逸的脸颊,任由自己的命脉被他握在手里。
楚逸眯了下眼睛,一个黑影忽然横了过来。沈崖用肩膀将楚逸挡在自己身后,抬起手桎梏住了颜卿的胳膊。
“好大的力气。”颜卿有些意外。
三人已这种奇妙的姿势僵持了片刻,楚逸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沈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沈崖似乎比原先要高大了不少。
这也是那药的作用吗?
楚逸一直觉得沈崖作为这个年龄的妖来说有点太过矮小了,他原以为他是天生如此,可眼下看来,似乎是与他此前的半妖之身有关。
楚逸在琢磨,颜卿也在琢磨。楚逸看了他一眼:“掌门不是还要去取那老槐树的露水吗?”
颜卿装模作样道:“耽误了时辰,眼下露水都该蒸发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