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寒碜的聘礼竟然出自朝廷二品将军之家,别说是郑净持不肯,即便是絮儿,也看不上。
霍小玉定定看着云晚箫,不明白她的娘亲为何如此百般刁难,若是不愿她嫁入将军府,大可直接说,何苦如此?
云晚箫抿了抿唇,想要解释,却不能开口,因为她答允了娘第三诺,就是不管娘做什么,她都不能解释。
郑净持哪里肯受这样的委屈,扯了扯霍小玉,“小玉你瞧,天下哪里有这样寒碜的聘礼?你方才若是没有答允,现下我们母女又怎会受这样的委屈?”
霍小玉的心绞得难受,难道要嫁入将军府,就要先受这样的委屈?
若是她还是霍家千金,还是王府娇女,今日定不会受这样的侮辱!
云老夫人淡淡看着这对母女的委屈,虽然她也知道今日所说实在是刺耳,但是为了让晚箫迷途知返,这恶人即便是做得让人生恨,也必须得做下去!
“玉姐姐,其实……”迦叶心突然柔柔地唤了一声,只见她轻轻揪住了霍小玉的衣角,“我倒觉得这份聘礼已经足够了。”
霍小玉红着眼圈转过头来,怔然看着她,“你……”
“一匹红布虽然不值多少钱,可却能拿来做许多东西,绣上鸳鸯便能做喜帕,剪裁成衣便能做新裳,还可以亲手扎成大红花,让箫佩戴在胸前,前来迎娶你。”迦叶心笑着说完,看向了郑净持,“送聘礼一匹红布,恰好用在成亲那日,总好过送上千匹放在房中沾满尘埃好,不是么?还有那方铜钱,悬在喜帐中,寓意吉祥富贵,也是个好彩头。至于木梳的话,”迦叶心顿了一下,抬手轻抚霍小玉的青丝,“我听说以前中原有个男子每天都会给他的妻子画眉,两个人一直相爱相守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我想,云阿妈的意思,或许是希望箫与玉姐姐你也能如此恩恩爱爱,他日箫也能为玉姐姐你亲手梳发。”
霍小玉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迦叶心,这个姑娘满心纯善,她的世界单纯得不染一丝俗世尘垢,即便是这世人鄙夷的寒碜聘礼到了她心里,也是美好无比的东西。
或许,是她霍小玉错了,也是这世人错了,原本最简单的东西,才是最美好的东西。
霍小玉握住了她的手,会心笑道:“迦叶姑娘,谢谢你。”
迦叶心连忙摆手,腼腆地笑道:“叫我心儿便好,我只是胡说的。”
霍小玉点点头道:“哪里是胡说,是我们都没看清楚才是,心儿,说谢谢,是真心的。”
迦叶心的这样一席话说出来,让云老夫人与郑净持顿时消了火药味,更不知道后面接什么话。
聘礼虽轻,但却情深意重,郑净持瞧见女儿已笑颜如花,自己也只能默认点头。
云晚箫笑然点头,对着迦叶心笑了笑,“迦叶姑娘,今日,谢谢你。”
“呵呵,箫你跟玉姐姐好好的,便好。”
迦叶心连忙摇头,笑得纯真,心里却隐隐有丝她不肯承认的失落。
当年,她想要禄给她的也就这么多,可是到头来,她却什么都没有了……
等到箫与玉姐姐成了亲,她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迦叶心的眸光忽地复杂了起来,她悄悄看着此时晨曦中温暖而笑的云晚箫,轻轻地一叹,这样好的男子,他日,她可还能遇到一个?
☆、77第七十六章.月华笼商州
幽幽月色,沁得人心冷,长安,香影小筑。
就算是将军府的人是小住,她们也不敢马虎,忙碌了一天的丫鬟们,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夜。
不想再起冲突,郑净持老早就歇了,即便是辗转睡不着,也好过对着外面那对招她心烦的将军母子强。
云老夫人吩咐絮儿煮了壶茶,送到小院中,这一夜,她也睡不着,约了忘心师太品茶谈天。
忘心师太亲手给云老夫人斟了一杯茶,“事已至此,不如顺其自然。”
云老夫人叹了一声,“夫君就这一条血脉,我实在是担心,她如此荒唐下去,会有……灾祸。”
忘心师太淡淡一笑,经历了白日那一幕,自从听了迦叶心的一席话,有些事反倒是不觉得严重了,“云夫人,有时候回头想想,有些事,可是你我这些世俗人想得多了?”
“是么?”云老夫人愕了一下,“晚箫你是从小看到大的,我在忧心什么,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么?”
“有个人肯对云将军好,那是好事,不是么?”忘心师太倒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上明月,“有时候贫尼在想,这样盼着,到底何时才是个头?念了那么多年佛,可是到头来,才发现最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不就是有个人相伴终老么?”
“可是……”云老夫人想要反驳,想到了自己,云老将军去的太急,到头来,谁还在她身边,伴她终老?
忘心师太点头笑道:“云将军这官,是越做越大了,要远离朝廷,只怕终其一生,都不可能。”
云老夫人怔了怔,定定地看着忘心师太,“栖霞也可以陪晚箫,我们都可以陪晚箫,今日是我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个迦叶心。我还有最后一步棋,这样的荒唐,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拦住!”
忘心师太惊愕无比地看着云老夫人,“你就不怕……伤了云将军?”
“我是为她好……为她好……”云老夫人有些哽咽,“总有一日,若是她知为人父母的滋味,会明白我的。”
忘心师太沉沉一叹,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云老夫人举杯喝了一口热茶,默默地垂下了头去,那满心的苦涩,也只能自己忍着,毕竟,忘心师太没做过母亲,是永远也不会懂得此刻的她是怎样的煎熬?
忘心师太黯然摇头,又想到了她的长青,那个已经分离二十多年的夫郎,她知道他还活着,只是,不能陪着她。
原来,有时候连这样简单的愿望,也比登天还难。
商州,月冷星疏,自打李益来做了这里的刺史,倒也算得上勤政,商州城上下也算是一片清平。
可是刺史府中的主簿总觉得刺史大人这次从长安归来,有些不一样。具体要说是哪儿不一样,主簿也不明白这算不算异样——大人是越来越少话,总是低着头出神地想事情。
“扑哧!扑哧!”
书房外又一次落下了信鸽,坐在书房中的李益慌忙起身,推门走出书房,捉住了信鸽,取下了信囊中的手书。
这是他与定王互通音讯用的信鸽,今夜信鸽西来,定是有事要他去做。
“大人?”
“你们都下去吧,我得静一静。”
李益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惹得刺史府中的侍卫不免有些担心。
侍卫们看着李益独自走回书房,将书房门紧闭,不知道大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其实,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只是,李益在想要不要做?
定王李侗要他设法拖住前来长安的华阳公主,为的是不让华阳公主到长安来,给云晚箫再添筹码。
若是云晚箫再有做驸马的机会,鱼朝恩定会想着拉拢云晚箫,而定王李侗便不得不也出手拉拢云晚箫。
李侗看得明明白白,他的皇兄要他留守长安,为的就是借他的势,来与鱼朝恩相互蚕食。只要云晚箫成了这个诱饵,鱼朝恩一动手,这长安的局势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当务之急,必须要拖住华阳公主,甚至,毁了这步棋,让华阳公主另选他人为驸马。
这算来算去,最适合之人,除了刺史李益,还有谁人?
这是天大的好事,但是李益迟疑了。
成为皇亲,是一世荣耀,可是这样一来,无疑是坏了天子的布局,且不说定王是否可以翻身为帝,就算他当真可以做到,也难保他日不会反过来,要了李益的命。
毕竟,李益知道的,已经足够多,没有任何一个天子,喜欢留这样的人在身边。
若是定王不能称帝,那么他李益坏了皇帝的大局,定会遭到皇帝记恨,日后就算贵为驸马,也难保不会被人诟害,落个不好的下场。
大唐建国百年来,死在天子手中的驸马,已经太多,房遗爱是一个,薛绍也是一个,天家的公主死了丈夫,可以再嫁,不多他李益一个,也不少他李益一个。
做与不做,皆是险,李益皱紧眉心,将手书移近烛台,点燃烧毁。
事到如今,也该好好为自己想一想了。
李益自劝了一句,侧头瞧了一眼案头放的官帽,忽地舒了一口气,“这驸马可做不得,这公主可也走不得,只好如此了。”
似是想好了后面如何做,李益当即推开书房门,吩咐道:“来人,备马。”
“诺!”小厮们闻声点头,匆匆地下去准备马匹。
李益的目光扫过院中的侍卫,“你们几个,随本官去迎接华阳公主。”
“诺!”
侍卫们闻声抱拳,猜不透李益究竟在想什么?
李益带兵疾驰出商州城,在华阳公主必经的官道边早早地扎下营帐,若是定王算得不错,这两日,华阳公主的车马定会出现。
李益在帐中皱眉想了想,又唤进了侍卫,“商州哪一位大夫医术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