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只是这一道清蒸鲤鱼,便抵得上老沈头家六七年年的活计,这怎得不能让狗娃儿一个农家子心惊?
而这梁老板自三十三岁那年便封刀不再做菜,把这些年存下来的细软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购置了一块土地。
还请来风水先生定下奠基的黄道吉日,不消两个月,这稻香楼便拔地而起,成为了甘州城之中的作为引人注目的建筑。
而这梁老板还腆着脸去到这私塾里的老夫子处献上特意购置的一方文房四宝,引得老夫子不停地夸赞“孺子可教”便赐字一幅,还敲上一方印章,而这梁掌柜似是如获至宝,慌忙把这字幅装裱完毕,隔日便挂起来做了牌匾。
如此这般,想来也有十来年的光景了,而狗娃儿和有德正是在这间酒楼的隔壁小巷子里,两人轻车熟路地沿着小巷走到一处小门边上。
要知这小门是稻香楼小工偷懒倾倒泔水的地方,因为把泔水搬到城外,无论人力还是精力都不好权衡,于是这梁掌柜对下面的小工的偷懒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地方虽然臭不可闻,但对于两个成天与鸡粪鸭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农家童子而言,其实还真不算什么。
两人悄悄推开这道小门,狗娃儿探进去一个脑袋,左右打量一番,并未发现有他人的身影,想来这才早上,事情不多,也没这么多厨余废物需要堆放,便无人看管,狗娃儿蹑手蹑脚地把门推开,引着有德迅速窜了进去。
从这小屋出去便是稻香楼的□□,大抵是时辰尚早,工人并不多,两个童子专拣暗处行走,加之狗娃儿身量窄小,平日里这些做工的也常有带孩子来酒楼的事儿,乍见到两个小孩,这些帮佣也不见得有什么奇怪,至多心里埋怨几句。
两人沿着走廊便到了大厅跟前,狗娃儿和有德都捂着嘴偷笑,仿佛这一出偷龙转凤如此轻松,两个童子也始料未及。
狗娃儿和有德之前,随家人来这甘州城也曾经做过相似的事情。不是混入面馆便是混入杂货铺,也不为偷窃,只是觉着好玩,便是少年心性,因为无甚恶意,这恶事儿看着都有几分俏皮。
两人进到大厅之前,狗娃儿四处打量了周围,先是引着有德去了一趟配菜间,找了两个托盘,并把一条白毛巾甩在肩膀上,打扮成这酒楼的小厮模样,只是狗娃儿一看便是小孩儿模样。
哪怕脑子精明十分,但终究太过瘦小,黑瘦的皮肤怎么都不像是个捞着酒楼里油水的小二。而有德反倒是有模有样,他本就生得高大,但是因为体质虚弱,皮肤显现出不正常的苍白,但又长得有些瓷实,远远看来便比同龄人大上那么一截,若是真要说,说是十四五岁都不算太过分。
狗娃儿想了想,便让有德挡在前面,自己缩在后方,免得给人发现,一切准备妥当,两人便鱼贯入了这大堂之中。
稻香楼的柜台设在楼下,入门便可看到,梁掌柜和他婆娘两人总有一人坐镇在此,关于银两事无巨细都亲自打点,
因此从未出过什么纰漏。而梁掌柜也长得一双慧眼,所以狗娃儿和有德前几次想从正门闯入都被这白皮的胖子拦了下来,还一顿冷嘲热讽,让两人好不生气。
自从找到了这个小门,两人便盘算着进来看看究竟,为此番潜入,两人早已在脑内练兵了多次,想来定要让这肥肠满脑的梁掌柜吃一份苦头。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二楼大堂,正好一小厮端了空盘往后厨去了,这偌大的酒楼大堂,因着还未到饭点,人并没有许多,店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偶尔说说小话,秋令的天气总归让人紧凑不起来。
何况这楼里的事儿也不多,梁掌柜为了排场请的伙计即便是旺季也是游刃有余,一到这没事儿的时候,便显得酒楼里懒懒散散,着实没有什么精气神。
狗娃儿和有德也像别的伙计一般靠在墙边,有德站的稍稍靠前,挡住前方那些伙计们的视线,而狗娃儿到处瞧着,两人一边想着法子,一边偷听着距离他们一桌最近的客官们讲话,这一听倒是来了兴趣。
狗娃儿抬起眼儿打量了一下这一桌的两位客官,都是作书生模样,头戴折角巾,身着襦裙套装,只是一身青色而另一位则是土黄之色,两人都不似是甘城人士,反倒是匆匆赶路路过这稻香楼饮一杯薄酒的行脚客。
只听那青色衣装的儒生先开口说道;“许兄,昨日在下途经洞庭湖畔,只看到一群人将一处河口围得水泄不通,你猜此地发生了什么事儿?”
“哎,司徒兄你这么说,倒是为难在下了,不过这八百里洞庭,除了这上古时候,娥皇女英湘夫人的故事以外,便属这洞庭水宫的谣传最为有名了。”
“不过依我看,这龙贵为四灵之长,自古都居于外海,这民间早就有东南西北四方龙王之说,而内陆水宫这一说法,闻所未闻,怕是这些愚民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吧。”这许姓书生放下手上的酒杯,略一沉吟说道。
“许兄此言差矣,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说在下本来也是如同许兄这般认为,昨日在下乍看这人群聚集,便不顾拥堵挤进去看个热闹,里头却是一个老汉。”
这老汉说,‘昨夜他为这村里的恶霸追债,’这老人被这些地痞泼户骗去了全部家财,如今这些恶霸又找上门来,老人孤苦无依,迫于这些破落子,他便只得投湖自尽了。正想着一死了之。”那青衣书生说到这儿,把这酒杯举了起来,抿了一口。
“这也正是世风日下,当今圣上沉迷神鬼之学,这民间各地俱有饿殍,各种地痞恶霸横行乡里,哎,可悲可叹啊。”
“不仅如此许兄,这老人正要从这河口投湖,正从这湖里冒出一道窜天而起的青光,待到那青光褪去,便见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宫装女子俏生生地站在这老汉身前,开口便是询问这老汉所谓何事竟要自寻短见。”
“还有此等事?”
“正是如此,那老汉此时早已心灰意冷,见着自己临终之前,还有人询问,便把事情和盘托出,哪知那女子是个暴脾气,尚未听完便已是火冒三丈,只说了一句:‘你且等我,本宫去去就来’,便一蹬脚化作一道青光直往村里去了。”
“山精至怪,徒增笑耳,这老汉怕是遇到个妖怪了吧?”
“许兄你且听我说完再说评价,这姑娘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回来了,一回到这河口,便把一包东西甩在这老汉面前。”
“老汉打开一看正是那些他被骗去的地契和田地,那姑娘见着这老头甚是可怜,想了想,又从怀里取出一支珠钗,也一并给了这老汉。”
“这姑娘倒是菩萨心肠,这样倒不像是个妖怪哩。”这黄衣书生摸了摸下巴,有些举棋不定的模样。
“那姑娘转身便要走,那老汉突然问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救命之恩,小老儿永世不忘。’而那姑娘怎说,你可知道。”那青衣书生取过一把折扇,自顾自地摇了起来,样子颇为得意。
“在下不知,请司徒兄赐教。”
“那姑娘只说‘洞庭水宫龙四是也。’便翩然不见了。而那老人战战兢兢地回到村里,那些往日横行乡里的恶霸泼皮,一夜之间他们家的屋顶便被大风刮跑了,自己也莫名挨了顿毒打,那些罪魁祸首一个一个都被拿绳子倒吊在门口的大树上。”
那黄衣书生眉头一皱说道:“听司徒兄的意思,这宫装女子竟然自称是洞庭水宫的龙族公主了?可这龙宫公主岂会做着无理之事?”
“正是。”那青衣书生一合折扇。
“这真是胆大包天,虽说这洞庭湖向来盛产龙种鲤鱼,但终究这鲤鱼是鱼,不是龙,常言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但龙就是龙,这八百里洞庭,说是虽大对于这些龙族而言甚小。”
“那些不见首尾的龙族岂会受困这小小的池塘里。是龙便要翱翔于九天,悠游于大海,岂是这小小洞庭能够容纳的。”那黄衣书生听闻这观点似是大为光火,声音一下子便大了起来。
“许兄息怒,在下本也如你一般想法,只是后来,这珠钗落在了林屋山上清派的人手里,不知道许兄是否听过上清四子的名号?”
“这倒是听过,这四位都是士林中人,深感朝堂黑暗便遁入了上清派,若要说,这天下的宗派,上清派才是真正的名门正派,可惜这纷扰的世间,一旦远离了朝堂,在乡野之中,再有能耐的圣贤,多多少少有点言轻。”
“又是出世之人,反倒是不如那兴风作浪的景阳子来得言如风雷,可撼动圣上的决议。”
“这珠钗正是由上清四子之中的,王殻所鉴定,确实不是凡物,而这上面镶嵌的明珠,更是来自南海的大品珍珠,这大品珍珠,万中无一,如若不是龙宫之物,连同这大内都找不出一件来。在在下看来,这老汉怕是真的见着龙宫公主了。”
“而这女子打着洞庭水宫的名字,怕是这洞庭水宫也是南海龙族的分支,这水宫也确实存在,不然这距离南海万里之外,又怎么会有这种世间奇珍呢?”这青衣书生说完一大段话,只觉得喉咙冒烟,赶忙喝了一口水,手上则把这折扇摇得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