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儿只得尴尬地笑了笑,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后脑勺,一只手放在那少女的桌上,却倒是那少女一把推开那只搁在桌上的手,少年也只得把他放在身后,口中却是说道:“金大小姐,咱们这私塾会不会开设音律课呀,我看古书上说,这孔子设私学,这六艺齐备,什么礼乐射御书数统统在此其列,这射御早些年,咱们已经被金先生带着去那城外体验过一番了,至于其他便是咱们私塾里的常有课程了,而唯独这乐。”那金妙仙不待少年把话说完,便抬头白了那少年一眼。
声音颇为厌烦地说道:“那你也得看看这世面上的乐器该有多贵,而这私塾之中最多的子弟又是些什么个身份,这金先生给尔等广开方便之门,本已是仁至义尽,但要他负担这乐器成本,你们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了呢。”
这金妙仙向来说话泼辣,但这些个话,却是显得相当刻薄,全然没有从前那些个味道,但还是如一记重拳一般敲打在那少年的心口之上,周围围着的少年人们也纷纷哑然,似是一下子便扫了兴,纷纷散去,狗娃儿瞧着这金妙仙,脸上也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来,然而叨了一句告辞便匆匆回到了座位之上。
金妙仙的这些个话,突然让那个爱做梦的少年明白了,原来即便和那少女玩的那么好,在那少女眼里,他也好,有德也罢,乃至于这私塾之中的学生多半还都是他们眼里的贫民,是下等人。
那些个士大夫与富庶之家玩闹的东西,终究是不适合他们这些个贫家子去玩耍的,而正如与金妙仙有着阶级之间的隔阂一般。那在那千方碧波之上演奏那高山流水之曲的少年,岂不是与狗娃儿之间,更有那天人之隔么?
少年自嘲似得觉得,啊,当时拒绝了那神子的邀请,还当真并没有什么问题,即便接受了那少年的情义,就如那沈老爹而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一管竹笛,狗娃儿又能藏得住么,所以于情于理,这神人的情谊,他自是无福消受的。
待到少年归家,缓缓地走在去往后山的山路之上。狗娃儿从那路边的树林漫步进去,他知道这里,往那山上走,便是有一小片竹林,每年春分之时,狗娃儿时常带着有德,来这儿掏些竹笋来吃。
如今那竹子依然亭亭然的模样,而那些个竹笋也已经倔强地从土地之中探出头来,也生的鲜嫩欲滴,只待那大雪大风来临,为这些个新竹,刻下岁月的痕迹。
狗娃儿走上前去,并自腰间拿了一把砍刀,少年一根根拂过那竹子的枝节,直到找到一株合适的,而后从一株粗细正好合适的竹子间取下一段,又觉得不是非常的安心,便又多取了几根。接着从附近的草堆里,取了些许草,四下搓揉,编了个临时的草绳,将那些个竹筒扎在一起,便往那山上山洞走去。
少年悠悠然地坐在那山洞之前,取了小刀,一笔一划认真地在那竹管上开出棱形的小洞。
狗娃儿时常在想,那日风雨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是否当真的有发生过。那风雨里,隐隐约约尚可听闻的龙吟,与惊涛拍岸,乌云压境却依然光芒万丈的皓月,显得如此吊诡,而让人不敢置信。更别提那个唇红齿白,声音温柔的少年神子,吹着长笛,踏浪而来,那些个事故,一朝发生,除了那熄灭的篝火,与胸口的玉佩,再无见证,狗娃儿看着手中的刻刀,一时竟然分辨不出哪些是真的,而哪些是虚妄。
那一夜的经历如同梦幻一般,他也不知道为何说那高山流水之时,他会突然流泪,也不知道那神子为何去而复回。更不知那神子是何许人也,是那洞庭水宫之中的客人,还是那水宫之中流传多年的龙子龙孙?
狗娃儿将刻坏的竹管弃之一旁,取了另一根,又细心刻了起来,只是脑海中偶尔出现的那张巧笑倩兮的容貌让他无论如何都安心不下来。
直到最后一根,少年方才将那竹笛雕刻完毕,少年看了一眼,被竹节与小刀摩擦出一些细小伤口的手掌。表情多多少少有些那么些酸楚,隔着不远便是朱猿的坟包,此时上面的重霄二字,已经显得有些模糊起来,少年又想起那知音一说,便将那根竹笛紧紧握在手里。
少年慢慢从那大石之上站了起来,对着那一轮即将消失的红日,少年悠悠然地吹奏了起来,只是这曲声呜咽。少年抽出一只手,将胸口那枚玉佩握在掌心,仿佛思绪又飞回了那个大雨滂沱的雨夜里。
看着那红日,与唇边这支竹笛,心下悠悠然地想到的却是:这曲子吹得可真是难听。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于洞庭湖畔遇龙一事已是有所了结。后面大概会开始更一个较为大的段落。
不会如现在这般,旁白诸多,希望大家会喜欢罢。
第21章 零落城中无岁月,爆竹屠苏又一年(一)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去不复返,转眼便又是一年冬令。
老沈头与张猎户自然也从那山间的田地里退了下来,寒来暑往,一年到头,也只有如今,方能各自阖家一并缩在家里,享受这一年之中,久违的闲暇时光。
狗娃儿的娘与有德的娘此时也一起坐在那庭院之中,一边拉拉家常,说说那些个家长里短,说着个两个少年未来娶妻生子以及未来的生计;一边搓着那些个从后山山坡地里摘来的豆子,挨个将他们从已经日渐坚硬的豆荚之中挤压出来,放进面前的木盆之中,只待未来有一天里,放个大晴天。然后便将这些个豆子与收来的杂粮一并铺晒在那平地之上,晒干水分,而后放入院子内的仓库里,用作一年之中的储粮。
而此时狗娃儿和有德也在那庭院之中。
若是早上个几年,这青葱的少年们,尚会在那空地之上做打鸡之戏,将那些个毽子踢得上下翻飞,不亦乐乎。
而到了今日,这两人都觉得这活计显得多多少少有些个娘气,不像是男孩子玩的把戏。毕竟年岁渐长,自然就不乐于玩了。
而狗娃儿倒是提出,不如就在这儿,玩些个顶针续麻。那有德却是摇头晃脑,拒绝的飞快,要知道有德对面的少年,在这私塾之中,可是为金先生所夸赞的“才思敏捷,倚马可待”。而相较之于有德,别说是狗娃儿,就连金先生都说,他显得有些个笨拙木讷,是“大智若愚”之像。
虽说其中也大半是因为有德偏生不爱那些个舞文弄墨,对于那些个诗文更是敬而远之,套用他自己的话说“男娃子,要舞枪耍棒方才是本事。”但无论怎么说,多多少少也说明了,这狗娃儿或许天生便是这作文章的材料罢。
要说,这有德近些日子以来,反倒是与那私塾里的一个镖局子弟走的很近。
那镖局子弟的父亲正是在那株洲城中的福威镖局,做一名行脚镖师,专司帮人托运那些个贵重货物。而因为株洲城中,便连那茅房都寸土寸金,只好把家安在了那甘州城内。因为这甘州城与株洲城虽说不远,但终究一来一往没有如此方便,所以平日里这镖师索性便住在那镖局之中,这般往往一个月方才能回家一趟。所以家中便全赖那一方贤妻与本家兄弟扶持。
但这镖师终究还是想着这孩子能够子承父业,虽说这镖师一行,向来风险与收益并存,说是刀口舔血可是丝毫不过分。但镖师这一身本事,除了走镖打拳,便没有别的一技之长了,眼见得父子关系日渐稀薄,也是想着孩子能有个本事,别被人欺负了,于是每次回来都会教那子弟一些个练武的法门。
如此一来二去已有十来年之久。有德心下早已对那些个评书之中,走南闯北的镖师侠客向往不已。而那子弟与他也颇是意气相投,两个人一拍即合学着那书里三跪九叩便做了异姓兄弟。
而那少年也是慷慨大方,丝毫不计小节,把自己会的把式都倾囊相授,这有德虽然读书是有些脑子不好使。但在这些个犯禁的玩意儿上却是天赋异禀,只两个月的功夫,便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那些个把式学的有板有眼,连那子弟都已经不是那有德的对手了。而那少年也觉得有德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与他厮混难免浪费,就待得他父亲从株洲城归来,便把有德也捎带上,一并推荐了过去。
那镖师刚从株洲城回转,甫到家中坐定,正喝完一碗热茶,却见得儿子带了一大汉入门,心中也是惊讶,待得儿子说明了来意,上下打量了一番,却见有德生的壮硕,不过十二三岁便比一般的成人都要高小半个头,便叫有德脱了上衣,一看不得了,却是一身肥膘,难怪生的一身好力气,这镖师也是看的啧啧称奇,让有德穿上衣服先耍了一套他儿子所传授的拳法。
这有德领得命去,口中发了一声喊,自是有那么一股魄力,一抖手,便将那拳法施展开来,端得是使得虎虎生风,一拳一脚有模有样,看的那镖师频频点头,那镖师本也是野路子出身,于是问了问那有德出身,一听乃是这山间山民,先是一惊,接着便觉得此子身家清白,更兼有天生神力,乃是可塑之才,便让他从今往后,待他从株洲城回来,便与他儿子一起来这庭院之中,由他亲自传授武艺,一听此话,有德哪有拒绝之理,便连忙跪谢,将此事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