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人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这白面书生幽幽地说道。那红脸汉子见没得到什么回答,便也修起了闭口禅。
狗娃儿第二日便进城去了,今个儿正是他早班,他前脚刚踏进了这甘州城,便觉得气氛有些怪异,按说这一入秋后,收了第一波新麦,这外乡人除了如同狗娃儿有德,住在十几里外来去不甚方便的。其余的都该收拾细软回老家过冬,但今年秋令,这城里竟然莫名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按说有些生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也不是狗娃儿过度敏感,少年往返后山与县城也有三年之久了,自打来此之后,少年便与这城中的居民甚是熟稔,少年自小便仗义,而老沈头在城中也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一来二去,除了那些个泼皮无赖,地痞流氓,其余人都与狗娃儿关系良好,噢,或许还有周掌柜的,对这农家子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而如今这城中到了这秋令竟然还是有许多陌生面孔,而且狗娃儿暗中观察之下,觉得这些外乡人绝非善类,但少年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告诫自己晚上回家定要挑着大路走,早有耳闻这周边城里人贩子横行,多有丢了小孩儿的事儿发生,甘州城之前也偶有此事情,但总之不怎么多见。
狗娃儿心想:自己可万万不能落在人贩子手里,平日里吃六碗饭还不够,为此家里人已经是心疼的不得了了。这要是落在人贩子手里,怕是要因为吃的太多干脆被灭口连贩卖都等不到了,要真是如此,这家里人可该多难过啊。
而另一方面,在株洲城的醉仙楼里,三楼一间上好的雅间里,依次坐着十三位道子道姑。而坐在首席的正是昨日与那林姓书生争长论短的红脸汉子,司徒道长。
而那林姓书生今日也换上了一身青色的道服,与昨日浮夸之象大为不同,坐在他旁边的却是一个年轻女子身着牙色道袍,头上梳了一个道髻,脸上稚气未脱,如今虽是端坐在椅子之上,但两只眼睛却不停地扫视着席间每一个来客,司徒道长看了看,想是这便是天师教的代表了吧,怎么竟是个毛头小子。
而坐在司徒道长左手边的则是灵虚宫的两位道长,景明子和多难,两人昨日经过狗娃儿的一番指点,昨夜便早早就到了株洲城,两人也是一路舟车劳顿,找了一家客栈暂且休息了一下,直到早上方才和司徒道长接上头,而景明子心中自有盘算,如今端坐在桌前,一脸笑眯眯的样子相较于其他人面色凝重,反倒是显得有些和蔼可亲。
可坐在他对面的潘不凡,则深知这个景明老道正是一只笑面虎。这潘不凡正是神霄派此次的代表,同来的还有两个六代弟子。这神霄派远在句曲山,应为同根同源,与上清派本是同气连枝。
可之前上清派飞升大典,也正因为此等原因,这神霄派亦是受邀最多的道门,原本还暗自窃喜,自己门中弟子能观摩这百年难遇的飞升大典,对于弟子启迪自然是相当可观。可却是没想到横生枝节,除去上清派自己七八十号人一并失踪之外,就属神霄派的人损失最多。
所以本次潘不凡也是受掌教之托,力求独占上清一脉。而这潘不凡与景明子之间早已有多次交锋,倒不是道学或是道法之上的,要知潘不凡的道术学的也是相当稀松平常,靠的正是自己处理日常事务的能力,方才混上了这长老之位。所以,这俩人的交锋都是在这谈判桌前。
前几次,这潘不凡与景明子也算的上是斗智斗勇,前几次事件之中,两人便互有胜负。而如今又到了谈判桌前,这潘不凡自觉自己这次又是占着理儿,而灵虚宫目下,新帝登基,做事势必畏首畏尾,那么这次大会,想来是不会让那景明老儿占得便宜去的。
而坐在司徒道长右边的则是坎离宗的代表,这道人长着一只巨大的酒糟鼻,身上还挂着三个酒葫芦,这腰间一个,胸前一个,这大腿边上还挂了一个,而一把配剑则是歪歪斜斜地挂在腰上,此时正坐在桌前,一下一下地犯着瞌睡。就这般邋遢模样的道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四教的谈判桌上,若不是在座的人早已知道了这道士的底细,怕是早已把这醉汉撵出门去。
这醉汉名叫洪景,别号醉仙人,正是坎离宗掌教的师弟。姑且算是坎离宗的第二人,一身法力可谓是通天彻地,平日里酷爱饮酒作乐,而又因为常常一醉便是好几宿,便替自己赢了一个醉仙人的美名。
但最关键的是这坎离宗的人,除了这洪景之外,便没有第二人适合谈判了。要知这坎离宗修的火德心法,走的便是偏门,虽然不至于说是旁门左道,但终究与天人合一相去甚远。但这门中又以匡扶正义为己任,又因为在南方布道,所以在江南门下弟子众多,与灵虚宫颇有分庭抗礼之势。
但偏偏修火德心法之人,肝火极旺,往往说不来几句便要拍桌子瞪眼睛,要是再不遂他意,就是连放火烧楼的事儿也不是做不出来。而这洪景虽然修的是火德心法,但偏偏就是个异类,这醉仙人学得全本的火德心法之后,甚觉其中内里异常暴烈,便试着将整部火德心法逆转,这火德心法原本是吸地火本源与日光精华,在人身之外结成外丹。而这洪景则反其道而行之,他将自己肉身当做天地炉鼎,将那个外丹放入体内温养,通过过滤日光精华,将外丹逐渐滋生孕育,而正因如此,自此需要大量的时间休眠行功,借此来让体力这颗内丹流转,所以他的脾气自然就不像坎离宗其他修外丹的那般,一点即炸,但却也因此落下了嗜睡的毛病,索性这老道也不以为意,反倒是悠闲自得地沉迷醉酒,以酒醉人,以醉养丹,颇为肆意。
“林叔,那个带着这么多个酒葫芦的人是谁呀?”司徒道长正安然端坐于主座,却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定睛一看,却是那个面目俏丽的少女正对着他身旁的林道士问话,看到司徒道长看向这边,这道姑也不躲闪,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这是坎离宗的洪真人,修内丹的。”那林道长也是不咸不淡地回说了一句。而后又幽幽闭上了眼睛。
“噢。”那小小少女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说,又开始四下打量其余与席之人。
而司徒道长见着这场面略显尴尬,便咳嗽了一声说道:“此次我龙虎山请诸位前来此地,正是我掌教天师与景阳国师的意思,事情诸位应当已经有所耳闻,贫道便不再复述了,这次到此,便是想要裁定一下这原上清派驻地,林屋山虚幽天的归属。而我天师教祖庭此次便居中协调,并做个裁定,诸位看如何?”
众人并不作声,那红脸汉子看了看桌上并没有人反对,便点了点头,对身边的景明子说道:“景明道长,贫道向贵教所提要求,如今是否作数?”
所有人听到这话,便好奇地抬起头看了景明子一眼,而又以那小小少女表情最是好奇。
“嗯,自然作数,贫道不辱使命,已从我教观星殿之中,请出了这面观天镜,前日司徒兄飞剑投书与贫道口头相约,取这观天镜来此聚会之上,搜寻一下这上清派门人的下落,今日在下便在此来为这段公案做个了结。”
景明子说着,就从背后取出了一面巨大的铜镜,四围镜边镀花鸟虫蛇之纹,光滑的镜面之上,一个阴阳鱼的图案在这之上若隐若现,而镜子两端有两条云龙盘踞其上,整个法宝透露着古朴之息,端的是一件做工精细的古物,景明子说道:“此镜虽名为观天,但却只能搜世间人间地府之事,为我观星殿三镜之一,司徒道长之前曾修书一封,与我私下论证,吾等俱是怀疑这上清派众人是否尚在人间,而未一具殒命,不然以这林屋山之上场景,未免过于诡异,于是贫道便将这镜子请来,以此为证,诸位觉得是否可行?”
下面的人纷纷点头表示答应,而那少女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边偷偷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林道士说道“这观天镜比我们总坛那块碧落石哪个更好用点?”林道士抬眼瞥了那镜子一眼淡淡地说道:“碧落石要用三牲祭地,施术者还容易被地府鬼差带走,虽然可以上查三界,下烛九阴,但未免太过凶险,与这观天镜尚算各有千秋,不好比较。”说罢便又合上了眼睛。
而此时,只见得这司徒道长从腰间行囊里,拿出一卷手稿,说道:“这是我昨日去林屋山实地调查之时,取回来的一份手抄,上面的字迹与之前陶真人与本教掌教的来往书信之中的相当吻合,如此看来,应当是陶真人的手书,早有听闻这观天镜若是要使用,还需要所寻之人的相关物件,如此便用这个来凑合一下吧。”
景明子点点头,从司徒道长手中接过那份手稿,口中默念着口诀,那铜镜之中,原本虚无缥缈的阴阳鱼逐渐清晰起来,随后这镜面之上,飞快地闪过各种镜像,其中自有人间熙熙攘攘,也有地狱恶鬼哀嚎,鬼差鞭笞的惨烈风景,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铜镜之中的景色变化也慢慢加快,可始终都无法定格下来,而不久之后,这铜镜逐渐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那浮浮沉沉的阴阳鱼,也慢慢又归于虚渺,那些在镜面之中,产生的景象,也逐渐如同雾气一般消散而去,那叠手稿从空中慢慢落回到桌上,最后,再也没有任何画面从中浮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