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看着宋怀尘手上的东西,奶声奶气的说:“真好看。”
宋怀尘腾出只手,把碗接过来放在地上,然后捡了只草编蝈蝈给阿晚:“拿着玩。”
阿晚稍微犹豫了下就接了,小玩意儿不值钱,却比馄饨更有吸引力。
小姑娘摆弄这手里的蝈蝈,笑出了两个酒窝,她在宋怀尘身边蹲下,仰着头问:“宋公子为什么坐在这里,编这个呀?”
“宋公子?”宋怀尘看她一眼,小姑娘眼里,他的头发还是白的,“那是你奶奶叫的,你该叫我宋哥哥,或者宋叔叔。”
阿晚的哥哥们都还是满山跑的小屁孩,于是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个称呼:“宋叔叔,你为什么坐在门口呀?”
“黄药师嫌我碍手碍脚的,把我赶出来咯。”
小姑娘立刻表示不服:“宋叔叔你很能干的!比黄叔叔能干!”
宋怀尘笑了:“哦?为什么这么说?”
阿晚:“黄叔叔烧的东西不能吃,你烧的很好吃!”
“那阿晚最喜欢吃的是什么呀?”
“鱼,映山湖的里的鱼可好吃了,比镇上的还好吃,甜甜的,红烧特别香。”小姑娘露出神往的表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好,和你奶奶说一声,我带你钓鱼去。”
第6 章
村里人对黄药师都很敬重,他说宋怀尘是他朋友,整个村子的人便都信任了这个初来乍到的男人。
阿晚回家说了声,孙婆婆就让她跟着宋怀尘去了,还嘱咐小孙女说照顾好宋叔叔。
其实挺想做哥哥的宋叔叔一手牵着阿晚,一手提着鱼竿往映山湖去,小姑娘抓着包地瓜干,一蹦一跳。
宋怀尘对阿晚说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让阿晚给他讲讲村子里的人和事。
小姑娘于是东一句西一句的讲起来,都是些家长里短,全是小姑娘和小伙伴们玩时听到的碎嘴。
还有,便是最近的大事,村里人要去镇上看神仙。
“前几年我太小啦,奶奶不让我去,今年我终于可以和大家一起去镇上玩啦。”
为了赶上三月后的盛典,村里人十天后就要出发,可见距离之远,这小山村极为荒僻,连行脚商人都不愿意来。
孙婆婆年纪大了,走不了那么长的路,只能拜托同乡把阿晚带出去。
修仙门派最喜欢收五到十岁的孩子,年龄小好哄,对家的概念还不算太深,斩尘根容易。年龄小,根骨未定型,今后大有可为。
而五岁之上,也不算太年幼,听得懂道理,好教导,衣食住行也省心些。
阿晚能见常人不可见之物,孙婆婆一直觉得她该去当神仙。
“老婆子我是寂寞,但我不能因为自己,去断阿晚的路啊,她是有大出息的人。”
孙婆婆的打算,阿晚自然不知道,她满心都是能去镇上玩,能看见神仙的喜悦。
黄药师对宋怀尘复述了孙婆婆对同乡的嘱托,后者说孙婆婆是有见识的人。
黄药师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正用刀子仔细削着一节木头的宋怀尘头也不抬:“阿晚的父母认为她不祥,孙婆婆却认为她有修仙的才能,这不是见识是什么?”
“你想得太复杂了,孙婆婆就是乡间一个普通的老婆婆,能有什么见识?反而是阿晚的父母,能写下‘此女不祥’的信来,倒是是有学问的,至少他们会写字。而写这么一封信,虽然薄情,对阿晚不公平,却是对其他人负责,没想着祸水东引,更能说明他们有品德。”
“孙婆婆这么想,不过是因为她养大了阿晚,对小姑娘有感情罢了。”
宋怀尘手里的刀顿了下:“你说的对。”
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思考问题了。
宋怀尘甩出钓钩,一线银色划过天幕,投入碧水之中。
秋高气爽,阳光和煦,阿晚舒舒服服的坐在树荫下,咬着地瓜干吃。
宋怀尘想了解映山湖,更想了解湖下的那片白骨,但他不可能去问一个小孩子,于是只是顺着小姑娘东一句西一句的话,扯些有的没的。
男人没有放太多心思在鱼竿上,自然很久都没钓到一条鱼,阿晚吃完了地瓜干,玩腻了草编昆虫,突然想到一件事:“宋叔叔,你认识字吗?”
“认识。”
“那你等会儿!”得到回答的小姑娘蹦起来就跑,“我去找书呆子来!”
片刻后,阿晚拉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
男孩一身衣服洗得发白,衣服上的补丁也已经毛了边,显然家境拮据。他年龄要比阿晚大些,比小姑娘高了整整一个头,却因为瘦,像根竹竿子。
“书拿出来!”到了宋怀尘面前,阿晚不客气的冲他一摊手。
男孩犹豫的看看阿晚,又看看宋怀尘,慢腾腾的从怀里掏出本薄薄的册子来,册子外包了层牛皮纸,纸面上有长时间翻阅留下的痕迹。
男孩子把册子给了阿晚,阿晚递给宋怀尘,还不忘嘱咐:“宋叔叔别弄坏了,这是书呆子的宝贝呢。”
宋怀尘翻开才发现,这是个残本,没封面没封底,他能看见的第一句是“白简对朱衣”。
宋怀尘继续看下去:“这书哪来的?”
书呆子讷讷出声:“我爹留给我的。”
留给。
宋怀尘琢磨着这两个字,是这孩子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吗?
他无意去戳别人的痛处:“你想认字?”
瘦高孩子木讷讷一张脸上陡然闪现光彩,重重应了声:“嗯!”
“你叫什么名字?”
“白简。”
宋怀尘看了看书上第一句“白简对朱衣”,不由笑了笑:“好名字。”
“我们先来读一遍,我读一句,你跟着读一句,明白吗?”
“明白!”
宋怀尘于是念起来:“尨也吠,燕于飞,荡荡对巍巍……”
白简一丝不苟的跟着读,正襟危坐,仿佛如同坐在镇中富贵人家的私塾里。
阿晚在一旁看着,听着,不多时也跟着读了起来。
书上的句子整齐,意思也足够浅白,两个孩子或许还听不懂,但宋怀尘读着,却读出了意趣来。
他觉得很熟悉,却又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一时间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嘴上只是机械的读着。
等翻到最后一页,书中内容在“歌廉对借寇”时戛然而止时,宋怀尘陡然惊醒,嘴上却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习孔对希颜。”
一句话出口,如同淤塞的通道打开,泉水汩汩而出。
山垒垒,水潺潺,奉壁对探镮。礼由公旦作,诗本仲尼删。
驴困客方经灞水,鸡鸣人已出函关。
几夜霜飞,已有苍鸿辞北塞;数朝雾暗,岂无玄豹隐南山。
是《声律启蒙》,康熙年间成的书。
可这里哪来的康熙?
“你爹是读书人?”宋怀尘抬头问白简,随即惊讶的发现周围围了一圈小孩子,一个个都睁着亮闪闪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被太阳晒的,白简脸上红扑扑的,他回的那声“是”中,带着满满的自豪感。
宋怀尘对白简的父亲很有兴趣,但这显然不能问一群小孩子,他合上书双手还回去:“如果你们想读书,回家和大人说一声,如果想认字,随时来药堂找我。”
“所以你想做个教书先生了?”
宋怀尘避重就轻:“宋先生比宋叔叔好听。”
桌上堆满了刨花木屑,宋怀尘的木工活将近尾声,大小不一的柱状体木块一个个留着榫卯接口,宋怀尘拿着锉刀仔细打磨着,黄药师拿起一个看看:“你会的手艺可真不少啊,”他感叹了一句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当了私塾先生,想走就不容易啦。”
“我不教他们读书,只是认字,花不了多久。”宋怀尘吹去手上的碎末,直白道,“这群孩子多半要去镇上,十天还培养不出师生情谊,而庄稼人的娃娃,野惯了,要他们静下心读书也难。等他们回来……如果他们还回来,都已经半年过去了,还能有多少热情?”
“白简不会忘。”黄药师道。
宋怀尘回:“白简有灵根。”
“因为白简不会回来,所以你才开了口?”村里最有学问的人也不过认识百来个字,他们早就想请黄药师教孩子读书,可黄药师是个郎中,实在抽不出时间。
宋怀尘开了口,绝对不会有人反对,村里人求之不得。
“不全是。”宋怀尘依然专注于手上的工作,没有看黄药师,“我开这个口,主要还是想让孩子们帮我把东西带出去。”
男人开始拼接那些木头零件,很快,手脚关节都能活动的木偶在他手中成型。
木偶两手长,中空的躯干中被宋怀尘塞了张符。
男人放开手,木偶人站稳在桌上。
“看着。”宋怀尘掐了个手诀,调动微薄的灵力,绘出一个小小的阵法来。
桌上的木偶突然动了一下,脑袋一扭,面向黄药师。
被没有画五官的木头脸对着,黄药师却生出了一种它在看自己的错觉。
“看这里。”
小小的阵法悬浮在半空中,中心是一道影像,映出了黄药师带着愕然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