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世之中,灵力最浓的无疑是修士,一点精华集中于灵台,金丹、元婴是灵力的集中与浓缩,品质再好的灵石,也不如它来的纯粹。”
宋怀尘懂了:“但我们来自海外十洲。”
“没错,我们来自海外十洲。”黄药师点头,“虽然我们的修为被药物压制,但本身境界不变,体内灵力绝对比凡世修士浓郁许多。”
黄药师抚须沉吟:“但你和他萍水相逢,为了救他把蛊引到自己身上,代价未免太大了些。陆亭云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修士,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死局外剑修劈得村里人心惶惶,但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这个地方终于被凡世的修真界发现了。”
宋怀尘琢磨着这话:“你是不是在用激将法?”
黄药师笑:“我虽然来自方丈山,但也救不了所有人。与陆亭云相比,我自然更在乎你的性命,不是激将,是真心实意。”
“救不救……等我见了他再说吧。”宋怀尘撇开这一话题,转而向黄药师说起了两名剑修在死局外的遭遇。
“映山湖的村民都有问题,你为他们诊治时,没察觉到不寻常的地方吗?”
出生在仙岛的黄药师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凡人的脉象是什么样?反正他们看起来比修士弱了太多。”
黄药师猜测:“如果魔修时常出没在映山湖附近,那篱笆外抓走村人的或许不是野兽而是魔修了?”
“说不通,如果魔修一早就在,之前进出村庄的队伍为什么没出过事?”宋怀尘不同意黄药师的观点,“死局对金丹以下的修士无效,魔修可以伪装成出去的村民回来,但村民看不出,我们不至于看不出。”
“那可不一定。”黄药师咂巴了下嘴,“别小看凡世的道道,阿晚那小姑娘我们就看不透不是吗?”
“村里的事我会注意,”黄药师说,“你还是去看看陆亭云吧,顺便我觉得,被魔修带走的那个姑娘,很可能就是阿晚。”
来自海外十洲的异乡人看不透,土生土长的修士不一定分辨不出。
“还有,宋怀尘,”黄药师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正经,“元神出窍这种事还是少干干得好,尤其是原因都找不到的,说不定哪次出去后就回不来了。”
“还是那句话,在我眼里,你的命,比陆亭云的值钱,比这个村子里任何人都值钱。”
宋怀尘摇摇头:“看来我是得收回那句‘医者仁心’了。”
“放心吧,我很惜命。我附身到木偶上,不仅是为了陆亭云或者映山湖人,更是想弄清楚为什么,不着不落的挂着很危险,至少现在让我元神出窍的人和物都在,我还有机会弄明白。”
宋怀尘以拳锤掌心,说服了自己:“这么一来,陆亭云更不能死了。”
黄药师皱眉:“把蛊引到自己身上不是儿戏。”
“我可以给自己做个替身啊。”宋怀尘笑道,“别忘了我做的木偶也是能动的。”
日已西斜,胡射城的客房内,放在矮几上的木偶动起来,翻身跳到地上,化成了人。
吴不胜长剑出鞘,一抹雪亮的光折射在宋怀尘脸上,映得他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白简斜在椅子上睡着,陆亭云昏迷不醒,长剑出鞘的吴不胜将他们挡在了身后。
“宋道友?”吴不胜缓缓收了剑,身体依然紧绷。
宋怀尘并不介意他的警惕,甚至是带着欣赏的,他开门见山道:“救人的方法找来了,给我纸笔。”
他特地关照:“要质量最好的。”
吴不胜皱眉:“道友要画符?”
“对,画符。”男人点头,嘴角弯起的弧度是矜持的骄傲。
吴不胜拿出了自己的珍藏:“豫章纸,东桑蚕,算不上顶尖,但这胡射城中,绝不会有比这些更好的了。”
斫豫章木可辨凶吉,豫章纸画符事半功倍。
东桑树上空茧丝如雪,东桑茧丝做符笔,能聚灵气。
宋怀尘拿起笔,在桌上划拉两下适应笔锋,而后执笔在砚台上轻轻一舔,并不蘸墨,笔毛却聚了起来,笔尖尖锐,笔肚圆润,茧丝银亮,饱蘸的是灵力。
一点灵光蕴在笔尖,宋怀尘悬腕下笔,浓黑的线条现于纸上,边缘微黄,是纸张被灵力灼焦了。
吴不胜瞪大了眼睛,看宋怀尘,看笔,再看纸。
豫章纸,东桑蚕是好东西不错,但就如同不同品阶的法器,好东西需得高修为。
一笔下去,灵力浓到能烧焦纸?吴不胜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个从木偶里钻出来的家伙到底是怎样一个怪物?被结界包围着的映山湖,又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
吴不胜的手又按上了剑柄。
第15 章
宋怀尘观察了下笔迹,换了个手势又落了一笔,这一笔较上一笔轻,然而两笔叠加的力道让一张符纸直接燃烧起来,做了废。
宋怀尘叹了口气,搁下笔,灵力退去,笔毛纷纷扬扬掉下无数,黑色砚台上染了层白,笔头直接秃了。
吴不胜心下惊骇,却听见宋怀尘带着些歉意开口:“纸笔我以后赔你。”
吴不胜愣了下,赶忙松开放在剑柄上的手,仓促回道:“不用。”
睡不踏实的白简被说话声惊醒,看见屋子里多了个人,揉揉眼睛从椅子上跳下来:“宋先生。”
宋怀尘伸手向下压了压,继续与吴不胜的对话。
“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要告诉你坏消息。”宋怀尘道,“我找到的救人方法,用不了。”
白衣男人袖起手,看着吴不胜,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自然。他确实没有舍己为人到愿意将陆亭云身上的蛊引到自己体内。
“宋兄,你找到的方法,是唯一的方法吗?”陆亭云恰恰就在这个时候醒了。
重伤的男人已经被清理过了,伤口妥善包扎,染血的衣服被换下,干净,也苍白。
他语气虚弱,若宋怀尘不是修士,根本听不到他那句低得像是自言自语的话。
吴不胜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眼中却出现了极为挣扎的神色。
宋怀尘看着陆亭云,语气平稳:“自然不是。”
“但接下来的两个方法都是我的猜测。”
“蛊毒有实体,依附在肉身上,虽然你未到元婴,但我有办法让你神魂分离。肉身上的蛊毒能治则治,治不了,就替你重塑瘦肉,如同三太子哪吒那样。”
“但我们不是神,重塑肉身将非常漫长,而且失败率极高。”
“能解毒的人对我说,他现在手上药材不够,做不出解药,只有缓解的方法。缓解的方法是找到比你金丹更浓郁的灵力聚集物,将你体内的蛊导过去。”
“我能画符,做出那物来,可符纸承受不住。”摇曳的烛火穿透了男人的身体,在墙上投出模糊的光斑,“而我,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陆亭云了然接口:“除非?”
“除非你自碎金丹,将修为降到练气。”
有关修士的对话白简是听不懂的,满脸茫然。这几日受得刺激多了,吴不胜也端住了表情,没露出太多的惊讶震惊来。
陆亭云的话声里夹着咳嗽:“如果换做宋兄你呢?”
“我会先杀了那个下蛊的人。”宋怀尘道,“我从来只知‘杀不了’,未曾遇到过‘杀不得’。”
陆亭云笑:“看来宋兄也未曾遇到过杀不了的。”
“何以见得?”
“如果遇到了,宋兄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宋怀尘也笑了:“你不是觉得我是鬼修么?”
陆亭云不断的咳嗽,唇色苍白,眉头轻皱,脸上的笑意却不落,仿佛雪原上折射的阳光,是刺骨严寒中灼烧般的温暖,明亮到到晃眼。
他还想接着宋怀尘的话说下去,吴不胜忍不住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这是在给他营造一个轻松的思考环境,不说点什么,就让他一个劲的想是该放弃肉身,还是该自碎金丹,压力太大了吧?”
榻上陆亭云笑着附和:“正是。”
“不过该思考的还是得——”宋怀尘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客舍猛然一震,灯台倒落,灯油倾出,一道火线顺着桌子烧到地上。
吴不胜眼疾手快的将白简从灯油边上拉开,却没能挡住火线爬上床帐。陆亭云倚在榻边和他们说话,燃烧的火焰几乎舔上了他的脸。
不知是没力气躲,还是觉得没必要躲,陆亭云连表情都没动一下。
宋怀尘伸手将烧着的半幅床帐扯下来,远远抛开。他弯腰去看陆亭云的脸,胡射城里来往的都是修士,灯火也不是凡火,刚刚火焰离陆亭云实在太近了,他担心这个重伤的男人再次受伤。
动作的出发点是担忧,出口的话却带着调侃:“长得相当不错的一张脸,可别烧坏了。”
陆亭云脸上的笑容陡然转了个调调,雪峰上清冽的阳光,陡然变成了夏日里消渴的酸梅汤,带着暖熏熏的调皮。
“宋兄。”陆亭云开合的唇瓣上毫无血色,唇线却染着一线殷红,他咳着咳着又咳出血来。
他有话要说,宋怀尘便凑过去听,耳畔灌满暖湿的气息,陆亭云在说:“我想这么做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