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昶找到了蓝沛这二十年在黑崖星上的出诊记录,他证明沈霆所言确有其事,蓝沛曾经多次在出诊中受伤,好几次生命垂危……
这些记录让议长左海洋都不禁动容。
“他这是在干嘛?千方百计的折磨自己吗?”
江昶被左海洋说的眼圈一红,哑声道:“沈枞的死,对蓝学长打击太大了,恐怕他自己……也不怎么想活下去。”
除此之外,媒体还得知,这位“主动将自己的人生奉献在穷困星球”的医生,甚至没有去领国家颁发的那一百万星币的奖励。
“连同沈枞的那一百万,一共两百万,他全部捐掉了,捐给了医疗救助基金会。”江昶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起初那几年,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就好像触发了一个隐藏多年的机关,媒体开始发疯般地搜索蓝沛的情况,什么“在野外救援中多次遇险”啦,什么“多次将自己的薪水贴补买不起药的穷困病人”啦。一来二去的,舆论就将蓝沛塑造成了一个“以苦行僧般的人生来自我磨炼”的圣人。
更别提,他还在独身的情况下,养大了魂奴的亲生子,这就愈发让老百姓觉得蓝沛人格伟大,对魂奴感情坚贞不渝。
面对甚嚣尘上的媒体,贺承乾气得发狂。
他责怪江昶不该插手帮忙,更不该由着媒体推波助澜,把蓝沛塑造成了一个圣人。
“他到底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什么狗屁牺牲!什么狗屁苦修!他原本就该去自杀!他害了那么多人,沈枞就不提了,如果不是他,季小海不会死,季扬夫妇也不会死!不就是因为丧妻丧子,季扬才不得不跑去母星,把自己变成人傀的吗!他蓝沛干的坏事还算少吗!”
江昶不断安抚着暴跳如雷的贺承乾,他分辩道:“蓝沛并不是罪魁,方磊才是……”
“方磊已经死了!他已经得了报应了!可是蓝沛呢?!蓝沛的报应在哪里?!”
“这二十年里,蓝沛也救了很多人啊!承乾,就算功过相抵,他承受的苦难也该到头了。你是个警察,你应该明白,法律不仅仅是惩罚,它也有把坏人改造成好人的目的——蓝沛虽然没有坐牢,但是他这二十年,和坐牢又有什么区别呢?甚至还不如坐牢!他已经被改造好了,被命运给改造了。承乾,你该对他多一点宽容才好。”
贺承乾连连冷笑:“宽容?你这话,和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去说吧!和沈枞说去吧!”
江昶脸色很难看,他突然说:“你信不信,就算沈枞活过来,他也会宽恕蓝沛的!”
贺承乾终于不讲话了,他只是坐在沙发上,瞪着眼睛,气喘如牛。
江昶没办法,只好挨着他坐下来。
“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蓝沛死在黑崖星上,承乾,他就算再该死,也不该落得这样一个死法。”
贺承乾转头看了看江昶,他忽然冷冷道:“蓝沛就另外说,我觉得你更应该提防的是沈霆。这小子,心机深得让他养父都自愧不如!”
江昶愕然看着贺承乾:“你怎么对沈霆抱有这么严重的敌意?”
“因为我有直觉,魂奴的直觉,还有警察的直觉。”贺承乾皮笑肉不笑地说,“不信,你就等着瞧吧。早晚他会让你大吃一惊!”
蓝沛终于离开了黑崖星。
他接到了国会颁发的强制调令,他被撤销了黑崖星分院院长一职。与此同时,调令要求蓝沛“回灵魂治疗中心”复职。几乎和调令一起来到黑崖星的,还有第一批“星球轮值医疗”人员,其中不乏精英人才。
这么一来,黑崖星就不再缺乏医生,蓝沛坚守在这儿的理由,也就被取消了。
临走那天,蓝沛坐在院长办公室里,他反复看着那封调令。
调令里说,他不光是回灵魂治疗中心,并且是“复职”——仍旧是愈合组的主任。
就仿佛这二十年的光阴不存在。
蓝沛关掉工作网络,他久久凝视着窗外,在那儿,从首都星来的轮值医生正在老员工的带领下,穿梭于各个病房,熟悉病人的情况。
蓝沛知道这一切是谁干的,沈霆发来的每一个信息,他都仔细听过,那孩子什么都没隐瞒。
这让蓝沛心底,产生强烈的不安。
他是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孩子?!
难道沈枞的遗传基因,真的就敌不过他性格阴暗面对沈霆的影响吗?
接到调令的第二周,蓝沛在无可奈何下,只好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离开了黑崖星。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这辈子,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他躲避了二十年的宿命,在兜兜转转,绕了无数个弯之后,终于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沈霆去太空港迎接了他。当他在人群中看见蓝沛时,那双酷似沈枞的黑眼睛,顿时如黑夜里的火焰般明亮起来,沈霆快步越众而出,一下子扑到蓝沛怀里!
“你总算是来了!”他紧紧抱着蓝沛,把脸贴在他的肩头。
蓝沛起初想推开他,但是他立即感觉到肩头那块地方,被液体给打湿了。
这让蓝沛的心,不由软了下来。
他犹豫片刻,仍旧轻轻抱了一下沈霆。
沈霆松开他,虽然脸上还有泪痕,但却笑起来。他一把拎过蓝沛的行李,兴冲冲道:“走吧!我的车就在外头!”
蓝沛却没有动。
沈霆回头,诧异地看着他:“还呆着干嘛?”
“我定了车的。”蓝沛终于道。
“哦,那取消不就行了?”
蓝沛沉默片刻,才又道:“我也定了酒店。”
沈霆怔怔看着他!
蓝沛抬起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小霆,你来接我,我很高兴。不过我觉得,我们最好就在这里道别。往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沈霆的脸顿时如死灰,强烈的失望甚至让蓝沛不忍猝睹。
但是他死死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再度心软。蓝沛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拿过沈霆手中的行李,向太空港外走去。
“至少……至少让我送你到酒店好不好?”沈霆在他身后,哑声叫道,“难道连这都不行吗!”
蓝沛想迈步继续往前走,但是他的两条腿,却沉重得挪也挪不动。
沈霆赶紧冲上去,他再度拿回行李。
“车就在外头,真的……不费什么事的。”他哑声说完,也不敢去看蓝沛,拎着行李快步向太空港外走。
去酒店的路上,沈霆默不作声开着车,蓝沛坐在副驾驶座,他也不出声。
车开到接近酒店的地方,沈霆慢慢把车停了下来。
车内,非常安静。
蓝沛没有催促他,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停车。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沈霆双手牢牢抓着方向盘,他埋着头,哑声说,“可我知道,你不想听……”
蓝沛一动不动坐在旁边,他胸口的伤开始隐隐作痛,那是半年前在丛林里受的伤,一枚坚硬的树枝,将他捅了个对穿。
“……如果你真的那么……那么不高兴,我可以收回那天晚上说的话。”沈霆哑着嗓子,他抬头冲着蓝沛勉强笑了笑,“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把一切再退回去,好么?我们仍旧住在一起,像以前一样,你放心!我每天早出晚归,在屋子里呆的时间不超过八个小时!你只需要做点吃的给我……”
“我已经租好房子了。”蓝沛静静看着他,“小霆,我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霆望着他,他那张脸,显出瑟瑟的青黄。
“给我一个理由。”他哆哆嗦嗦地说,“我要理由……我要一个理由!”
蓝沛仍旧平静地看着他:“理由就是我不爱你。和年龄无关,和身份无关。我只是不愿和不爱的人一起生活。”
沈霆脸上的那种青黄,迅速蜕变为死灰!
“为什么你要死死抓着他不放!他明明不爱你呀!”
蓝沛脸颊的肌肉,轻轻抖了一下。
“……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为他痛苦了这么多年,可他对此无动于衷!为什么你要这么固执!”
“因为我爱他。”蓝沛突然打断他的话,“把车门打开。”
沈霆死死盯着蓝沛,他额头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我说了,把车门打开。”蓝沛再度冷冷道,“我要下车。”
好半天,沈霆才把车门打开。
“这不是结束。”他突然对蓝沛说,“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蓝沛没再看他,他下了车。
蓝沛以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回到了灵魂治疗中心。
暌违二十年,当初的熟人大多还在,只不过该升迁的都升迁了。就连当年他亲手带的一个低他一级的学弟,如今也已经是灵魂治疗中心的副院长了。
只有他,二十年眨眼过去,仍旧在原来的位置。
但变化还是出现了。
很多人对蓝沛表现出过分的恭敬,其中包括那些上级。仿佛蓝沛不是愈合组的小小主任,而是国会派来的钦差大臣。
大家纷纷传说,他养了个多么出色的儿子,沈霆刚进国会才一年,已经得到了医疗大臣的器重,连市长和议长都对他青眼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