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的诸人见此阵势,心里多少知道了些,气氛顿时低了三分。
方老爷领着一群人走来,虎目扫视一圈,威严的脸上露出笑意,拱手道:“府里大小事情就拜托诸位了,待我归来再谢。”
“老爷放心。”众人连忙回礼,七嘴八舌的说着。
方老爷点点头,看了秦孤桐一眼。转头对方少爷嘱咐几句,带头走出高耸府门。门外马车早已备好,八辆马车一模一样,皆是塞外良驹,龙脊连钱,银蹄踏烟。配得巧工坊的车厢,画毂雕鞍镔铁轮,松柏楼窗楠木板。赶车的马夫袍袖劲装,双目炯炯,身形健硕。
秦孤桐跟着人群走出大门,目送马车渐行渐远。等方少爷大管家几位走进府门,客卿管事们也三五成群的往回走。秦孤桐混在仆从群里,听他们七言八语的闲聊。
“你瞧见雷大侠那双手没?去年瞧着还是筋骨外露,今年看就跟小书生的手一样,这破碑手算是大成了!”
“是吗?我还没注意,光顾看毒蜃先生了。万里烟云万里毒,啧啧,我今天还是没看清楚他。”
“我也没看清楚,不过徐校尉今天居然穿了轻甲,难得难得。这架势...这是去哪啊?武道大会不是明年吗?”
“建邺城武道大会?老爷这一趟是去东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胆子不小,敢管老爷的事情。”
“别胡说,我让方五给我带盒润水阁的胭脂。”
“有钱了呀!”
“这不是刚发月钱吗。”
发月钱?秦孤桐突然想起来,她还没去领。虽说她在方府也没个花销处,然放在账房又不会生息。想着,她脚步一转,往前院账房走去。
方府依山而建,分前院、后院、杂院、丹房、书楼、练武场六大处。书楼在后院西北方向,离前院最远。秦孤桐在方家十年,去前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守门护院见她脸生,拦住盘问:“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秦孤桐正琢磨着要不要回去,反正晚几天不领,账房的小厮也会送过去。
“刘大明,赵小暗,你两狗眼瞎了!”账房的一名小管事正巧出门,见着秦孤桐连忙低头哈腰地说:“秦小姐,里面请,里面请。”
这位账房先生两鬓花白,颚下长须半尺。秦孤桐见两个护卫目光怪异,心中不由尴尬。领完月钱,出了账房的院子就加快步伐。可偏生习武之人那双耳朵太灵——
“管事大人,这谁啊?”
“嘘,你小子知道个屁。我听说这位是老爷的私生女...”
“不是吧,老爷方脸虎眼,哪里半分像?我怎听说是...嘿嘿... ”
秦孤桐撇撇嘴,世人真无聊。
时光荏苒,转瞬即逝,晃眼这月便过去。若对秦孤桐而已,日子有何变化,那便是她的月俸提了十两。十五两月钱,足够寻常人家一年花销,怪不得旁人眼红。只是秦孤桐向来窝在她这一亩半分地,书楼重地又鲜有人来,一贯耳不闻心不烦。此番那些风言风语,都是送饭阿婆说与她闲听的。
只不过今天这一趟,是免不了的。捧着厚厚的家训,秦孤桐熟门熟路地往方府小姐住的薇薰菀走去——昨夜二小姐离家出走,又被抓回来了。
夏末秋初,大少爷调了许多人去准备“龙丹大会”。“九转龙丹”一年炼制四次,每次十颗。其中三颗用来酬谢上季订单最多的商户,余者竞价拍卖。每逢大会之期,府里就格外清静。
秦孤桐走进薇薰菀,才看见人影。
“秦小姐。”
“荷兮,折杀我也。”秦孤桐欠身笑道,“守她一夜了吧,你且回去休息。我看着她,你大可放心。”
“嗯。”女孩红着脸点点头。
离家出走对方二小姐而言,那是家常便饭。方老爷在府上则时便隔三差五发生,方老爷离家更是变本加厉。虽根骨有限、心性不定,但闯荡江湖是方大小姐不变的梦想。昆仑墟、向天道、荆钗门,十二城盟,昆仑玉、广陵月......秦孤桐每次见到她,耳中听到永远是这些。
“这可是武林盛会!景家回来了!景家!姓秦的,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方未艾杏目圆瞪,抄起一个天青刻画瓶就砸过去。
秦孤桐将蜜饯往嘴里一抛,伸手一托,瓶子在她指上滴溜溜地转了数圈,稳稳地立在她手上:“小姐可以等着明年的武道大会。”
方未艾喜逐颜开地扑过去,嘴里甜甜地喊:“秦姐姐,秦姐姐,你带我去吧!”
秦孤桐一侧身让过她,小心地将花瓶放在桌上,弄坏了,自己可赔不起。
“秦姐姐,你这般厉害的身手,怎能埋没在这深宅大院里。”方未艾踢脚挥拳地比划道,小脸腾出红晕,“应该到江湖上一展身手才对,除恶扬善、快意恩仇。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哈哈,等秦姐姐一战成名,日后人家说起‘鹤鸣方府秦孤桐’,如何如何......”
秦孤桐知她性子,屋里没人时候,惯与她没大没小不分主仆。此刻见她越发说地起劲,压根不搭理她。伸手往碟子里一探,见蜜饯吃完不由一叹。她起身点点桌上的家训,道:“大少爷的吩咐,照旧,小姐懂得。”
“可恶!”女孩儿琼鼻皱起,龇牙咧嘴露出小巧的虎牙,一脸狰狞地咆哮,“姓秦的,你怎么可以和方兴一伙欺负我!”
秦孤桐将她双手一扣,提溜转了半圈推坐椅上。悠然迈出门槛,勾手合上。同门口的守卫点头示意后,径直离开。
方二小姐大概不知道,她直呼其名的大哥曾经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少侠。
鹤鸣雁荡,江湖旧侣早已香消玉损,只剩下方家大少爷娇妻稚儿,灯下打着算盘。
幽谷
方窗半开,残月挂树梢,如美人倚栏杆。
秦孤桐干脆裹着被子坐起来,望着窗外发呆。今夕月华如水,风吹竹林,满庭摇落空翠。虫声不断,寒鸦聒噪。
不知是否因方未艾一席话,她今日有些心神不宁。
“入秋了...不怪。”她低声说了一句。
每逢转季之期,她总有些不适。方老爷是医药大家,替她瞧过,说是幼时伤重。虽现在康复,却难免留下了点隐患。言语间让她多休养,静心凝神。
秦孤桐到不是很在意,反正身子无碍,不疼不痒。
她倒头躺下,打算一觉天明。然而隐隐约约地难受,抓不住疼痛的模糊感觉,搅得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怎得恍惚忆起年幼时,薄雾中瞧不清看不明,似有一道身影隐在云烟之中,弥漫着幽谷中那股异香。
夜莺掠过窗边,秦孤桐喃喃地问了一句:“你在哪?”怵然被自己一惊,干脆起身穿上外袍,拿了横刀出门走进书楼。
从前秦锐在时,时时刻刻督促她练武。白天在练武场,晚间则在书楼。
白日里,秦孤桐打拳挥刀虎虎生威,护院们都围观喝彩。而夜间在书楼中却是另一番光景,拳打书架、脚踢隔扇,一趟拳下来鼻青脸肿,全身青紫是常事。
不敢哭,扁扁嘴,偷眼瞧着一旁的父亲。实则黑暗中也看不清,却能觉察到那种威慑与温柔并存的目光。稍候一会,父亲会走上前蹲下,大手放在她头顶,揉一揉,叹口气说:“唉,离了我你怎么办。”
出鞘无声,挥舞无形。
父亲仿佛还站在漆黑的书楼里,默默地注视心爱的女儿。年少的武者在书架间挥刀,招式纵横凌厉,身法如鱼戏水。气劲缠绕刀身,切刃的刀尖折射着隐约的月光。
十三式“捭阖刀法”,张、弛、行、藏、阴、阳、开、闭、纵、横......刀光闪耀,招式递进,不敢哭的女童一点点长大。十三招武毕,秦孤桐握刀站在书楼里。刀尖斜指着地面,漆黑中没有影子。耳边似乎还有刀锋破开空气的低鸣,而父亲的叹息再也不会响起。
她孤零零地站在过道中间,那一排排书架仿佛巨人,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她。收刀回鞘,手指拂过腰带上的钥匙,炙热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黄铜钥匙。
时间在这一刻陡然静止。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骤然发大,瞬间充斥着她的耳膜。秦孤桐静立片刻,默默将横刀系在腰后,一步步走进书楼里间。
书架移动,暗门开合。无光的地道里,心跳和呼吸的呼鸣盖过脚步声。
打开铁门的瞬间,秦孤桐生出悔意。她手扶着门框,僵持在原地进退两难。前方什么也看不清,而身后不必回头也知道是一片黑暗。她并非胆小惜命的人,只是年幼时经历死亡的恐惧如同心魔一般笼罩。她渴望安宁,向往安逸平和的生活。
纵使需要对着方府的老爷少爷管事客卿点头哈腰,纵使困守在充斥尘腐之气的书楼里,熟悉的一切总是可以让人心安。可今夜不在怎么的,心中明明知道不应该,却管不住手脚。似乎有谁在蛊惑着——去看看,去看看。
所有的胡思乱想,在踏过铁门的瞬间都消散。秦孤桐屏气凝神,极力回忆着每一步落脚的位置,竟不知不觉走出洞口。
进入山谷,似有清香幽幽,瞬间安抚了秦孤桐不安焦忧的心。抬头见明月被高高的山峰遮住,只露出小小的弯角。山谷中静谧而热闹,飞鸟的羽翼划过树叶,虫儿在草丛中高歌,呼朋引类。小溪敲打岩石,清脆悦耳。山谷中无风清凉,秦孤桐放缓脚步,感受着这平和而又充满生机的气息。
深吸一口气,幽香盈盈。胸中烦闷尽消,周身气息流转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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