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子等景亭走上高台,向前拱手一礼,又对左右拱手一礼:“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承蒙各位武林同道赏脸,同聚在此切磋武艺,贫道倍感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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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台两侧群侠齐声欢呼, 声浪震天。
翠微子轻抚胡须, 待到呼声稍小,方才又缓缓开口:“吾辈江湖中人以武功为手足,以侠义为肝胆, 遨游南北, 立身天地。今武道大会, 武林豪杰于此交争,为博胜负, 更为锐意武功......”
武五五族中长房最爱高天阔论, 他打小听到大, 耳朵都生老茧了。此刻翠微子说的慷慨激昂, 他却百无聊赖直打瞌睡,便想找人扯上几句,于是抬起手肘捅了捅身旁的谭大少。
谭大少仰着脖子盯着高台,不知看什么入神,全然没有反应。
高台上翠微子口若悬河:“自武乱十五年至今六十年,江湖之所以兴盛, 武道之所以兴隆。全乃我江湖儿女无畏风霜苦楚, 无畏伤痛生死, 深思专研, 苦练不休......”
武五五对老道翻了白眼又抬胳膊捅了捅谭大少, 谭大少毫无反应。武五五两条粗眉顿时扭结一团:“伸个脖儿跟秃鹫似得, 俺就纳闷了你瞅啥呢!”
谭大少一惊, 忙对四周拱拱手, “抱歉抱歉,我兄弟天生大嗓门,各位好汉见谅。”
他陪完笑脸,压低嗓音埋怨:“你嚷嚷什么。小爷堂堂鹰潭谭家未来家主,要不要面子啊?嘿,跟你说话呢。”
武五五只装耳聋,谭大少翻了个白眼,故意自言自语:“咦,那上面是什么?好奇怪。”
武五五好凑热闹,登时忍不住看过去:“哪啊?”
谭大少一指:“那边。”
武五五顺着他手指看去。高台有十丈高,紧贴刀削般的峭壁。翠微子还在忆苦思甜,景亭百无聊赖的站在旁边,两人身后站有二三十人。东边一处竹台,锦旗飘扬,守卫挺拔。
高台下方,左右站着两队人马,衣着鲜明不同。乃是今早领群侠来此的傧相,以慕容翰飞为首的太和宗门人,以及是七八位景家子弟。
武五五上下打量两眼,指着高台后面悬崖上的巨幅彩绸问:“你说那个吗?太和宗真是有钱,用这么好的料子将山遮起来,就是为画些花里胡哨的画。”
谭大少翻了个白眼:“你看哪呢?我说上面,最上面。那上面好像能上去,你看东边是不是有条悬梯。”
旁边人被他两人烦的不行,插嘴道:“那是碑林崖,据说老早之前太和宗真君才能上去清修。”
武五五仰头看去,但见绝壁直插云霄上端凹进,想来那处就是碑林崖。不要从那边鸟瞰谷中,一定壮丽非凡。不过石碑没瞧见,崖山似乎码放许多圆嘟嘟的黑石头。
武五五揉揉后颈脖子,目光落回翠微子身上:“白胡子老道爷挺能嘚吧,没完没了这是。”
这厢他话音刚落,那厢翠微子拱手一礼:“此届武道大会得以操办,多蒙景家慷慨解囊。请景公子上前与群侠说道一二。”
景亭坐在椅上,掩唇轻咳:“不必,只管你说。”
场地设置精妙,无需内力声音也能远远传出。群侠听清他说话,顿时生出许多不满。皆觉景家太过张狂,这才一年多时间而已。
台上翠微子恍若不觉,扬声道:“擂鼓!”
霎时间,鼓声轰隆,气势震天。
翠微子又道:“落!”
入口之处,左右两座高台之间架有一根长长的竹筒。翠微子一声令下,竹筒转动,落下百条赤色绸带,绸带上写满报名比武的豪侠姓名。
红带黑字迎风微动,犹如战旗挥舞。
翠微子抚须而笑:“愿我武道不衰,江湖英雄辈出。请诸君登坛试剑,笑占龙头选,醉饮鹰扬宴。”
他声音晴朗遍传山谷,应和鼓声点点,霎时群侠心头热血激昂,齐声喝彩:“好!”
翠微子转身坐上椅子,一旁景计走上前,手拿名册高声宣读:“此届比武,犹循旧惯抽签决断。第一场,段风、赵月。”
但见比武台两侧竹棚里各走出一人。
景计又道:“刀剑无眼,生死有命,堂堂正正,不偏不倚。请!”
“且慢。”段风抬手示意,仰头环顾左右,对着高台方向说,“翠微子前辈,大家伙大老远过来,人都在这儿了跑不掉,我斗胆问一句,天书秘卷何在?”
此言一出,谷中众人哗然,交相议论。
武五五和谭大少一脸茫然,连忙追问左右。可众人情绪激动,纷纷大声追问:“是啊,天书秘卷呢?”
“总不是哄我们?先拿出来看看。”
“拿出来给大伙开开眼也是好的啊!”
“秦孤桐人呢?天书没有,人也该露个面,莫不是瞧不起咱们!”
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此起彼伏的大嗓门响起,看台两侧许多人站起,四处张望寻找秦孤桐。
翠微子起身上前,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群侠情绪激动,根本无人理睬。
翠微子伸手抚须,轻咳一声。他使了内力,加之三面山谷回荡,人声鼎沸中如同一到重雷劈下。众人不约而同望向高台,质问之声渐渐消减。
翠微子见状缓缓开口:“天书密卷之事我也有耳闻,本想当面问清。奈何秦孤桐秦少侠一直不曾露面,贫道也甚是无奈。”
段风大声逼问:“秦孤桐是不是已经携天书密卷潜逃”
翠微子回答:“贫道不知。”
赵月突然开口:“前辈这话未免推脱之嫌。我听闻你们太和宗与秦孤桐甚是交好,是也不是”
翠微子轻捻胡须:“的确如此,但……”
他开口承认,顿时点了爆竹,场中一片哗然之声。更有甚者摸出暗器往高台架子上扎,让太和宗的执法长老慕容翰飞带人拖走。
“诸位诸位。”翠微子摆摆手,“秦孤桐一直未曾露面,我太和宗确不知情。庐巢城明城主就在那边,此事还请他说道一二。”
明士朝君大帅方向看了一眼,起身走出华盖,拱手抱拳:“诸位武林同道,伯公吴不用大侠月余之前驾鹤西归,在下接任城主之位不久,许多事情并不清楚。”
看台之上有人嚷嚷:“谁不知道你是君瀚府的狗,听说你们君大帅跟秦孤桐好得很,不死狱里得的东西都被你们平分了!”
“秦孤桐在庐巢城打伤我们纪南城好几个弟子,你们还想瞒!”
“吴大侠临终托孤,秦孤桐就这么报答他?”
“秦女侠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你们谋财害命?”
“秦孤桐人呢?”
“对,人呢?让秦孤桐自己出来说话!”
群情激奋,眼看再难控制。便在此时,嘈杂喧闹之声犹如烈日下的薄冰,须臾间迅速消融殆尽。
百条赤红绸带的重帘,忽如征旆招扬。一匹霜白骏马跃蹄飞出,长鬃披雪,飒沓流星,转瞬冲上比武台。
龙马双蹄离地,仰天嘶鸣,势如万里长鲸吞吐。骇得段飞、赵月两人齐齐后退。骑手揽辔止马,马蹄落下好似响雷,震得众人心头微颤。
武五五这才看清来人,登时欢呼雀跃,与谭大少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激动不已。
萧清浅端坐马上,轻抚雪鬃:“诸位找秦孤桐何事?”
此时场中鸦雀无声,便是一分针落下也听得一一清二楚。故而她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大吕黄钟一般敲在众人心头。
“啪、啪、啪。”景亭斜倚椅上,一下一下拍手笑,“还能何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况秦少侠如今风头无双,红了多少人的眼。”
萧清浅抬眸望去,正触及到景亭的目光。他眼中似有一簇火苗,是树枝即将燃尽的最后一丝余烬。极尽炙烈,满是期盼与绝望。
这样的眼神,萧清浅曾经见过。
彼时她刚刚成为迦南尊贵的弥赛亚,大祭之日随教主前往荒边布法祈福。她端坐黄金宝驾之上,道路两侧跪着衣衫褴褛的荒民。
他们虔诚的跪着,焦黄糙裂的后背蜷起,隆起一截一截清晰的脊骨。只有一个孩子,他太过瘦小,萧清浅甚至无法分辨他的性别。那个孩子从远处奔来,遵守礼节压低着头,被路边一截枯树杈刮倒,仰面摔倒四脚朝天。
年幼的弥赛亚弯了弯嘴角,侧目望去正对上那个孩子的目光,极尽炙烈,满是期盼与绝望。那个孩子毫不在意头上泊泊流淌的鲜血,飞快的、深深的、虔诚跪下。一如沿途的教民,隆着瘦削的脊梁,有一截一截坚硬的骨头。
黄金宝驾远去,荒边的漫漫沙尘在记忆中模糊成薄雾,只有那孩子的目光,镌刻在灵魂深处。日日夜夜督促着幼年的弥赛亚。
教主谓之天神点悟,母亲谓之心怀天下。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是因无能而滋生的恐惧,害怕如此无力的自己,辜负那些期盼与信任,任由那一双双眼中光芒湮灭于黑暗,化作荒芜的灰烬。
因她在血炼池中也曾深深期盼,等一人将自己拉出那尸海骸山。那孩子的目光如圣山上的水,冲刷掉血炼池中沾染的猩红,让年少的弥赛亚想成为那个别人正在等待的人。
这样,世间等的人就可以少等一会,少等一个。
景亭等到了,他等到了萧清浅。明知生死之局,明知千钧重负,仍慷慨赴义的萧清浅。
景亭忽觉眼前山河壮阔,景致绝伦。他将狮子熏香球搁下,手扶玉腰带缓步台前:“一卷天书秘卷而已,吵吵嚷嚷如市井泼妇。”
群侠经由萧清浅一问,许多人已经有些懊悔自己莽撞。再听景亭出口嘲讽,有人羞愧自惭形,却也有人有人恼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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