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锥斜刺而来,间不容发之际,周大虾堪堪避过。他下腰盘旋,窄口短刀砍向李昭雪左腿。李昭雪早有防备,脚步虚探又退。
然而她临战经验太少,不知其中有诈。周大虾不过佯攻,刀到中途霍然伸手一抓,五个手指嵌住李昭雪手腕脉门。
“咔哒!”
但听一声让人牙酸的声音,李昭雪只觉右手手腕剧痛难耐,手指不由自主的一松,分水锥直接往地上掉下。周大虾一喜,岂料李昭雪左手抄起分水锥。电光火石之间,分水锥已经扎破周大虾右手皮肉。
周大虾见此情景,急忙缩手回撤,举起窄口短刀上前格挡。李昭雪用了全身气力,连人带锥一并撞过去。周大虾见状高举短刀奋力劈下,岂料李昭雪脚步一转一侧,竟从他腋下穿过。
分水锥高举,对着周大虾的后背猛地扎下去!
“啊!”周大虾大叫一声,脚下踉跄,噗通趴在地上。
他两个同伙正在玩弄梅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周大虾疼得浑身哆嗦,拍打沙子嘴里大骂:“都死了啊!过来帮老子啊!”
冷月凄白,惊涛阵阵,李昭雪手握分水锥一指,疾如星火般直刺周大虾后颈死穴。月华银辉,落在这柄锻钢分水锥上,却只有各色的红。暗红、猩红、鲜红,各色的红纠缠在一起,如今夜,如江湖。
分水锥刺破一丈寒夜,刃上那一滴摇摇欲坠的血,终于落下——
“滴答。”
血,落在周大虾后颈脖。
血,没入衣领,顺着脊梁,划过后背。
粘稠,带着余温的红色液体。
周大虾在这一瞬之间,魔怔般大脑空白。分水锥扎进后颈,剧痛撕裂了他的身体和灵魂。他瞪圆了两只眼睛,盯着不远处两个同伙蠕动的身体,直到他们渐渐模糊。
“……厄。”周大虾松开牙关,嘴角流出一滩鲜血。头一歪,脸朝下扎进沙子里。
李昭雪踩着他后背,抽出分水锥。鲜血四溅,如烟花绽放,淅淅沥沥淋了她一脸。李昭雪面无表情,擦也不擦。
她来的极快,快到廋杆男人意识到危险,却已经为时已晚。
她来的太慢,慢到梅子已经等不到她。
李昭雪呆立在沙滩上,寒风穿林,夜鸟厉叫,海浪一遍遍拍打着沙滩。她心中百般悔恨,万般难受,千言万语堵住嗓子眼,嘴唇颤抖,张口抽气,却是半点声音都发出来。
忽地一阵海风呼啸,李昭雪浑身一哆嗦,手中分水锥滑落,整个人跟着噗通跪下。她以头捶地,双手死命拍打地面。砂砾四溅纷飞,“哗啦啦”往下掉,好似下雨一般的声音。
李昭雪呛出一口淤血,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林中竟然亮起一点火光。先是如同萤火虫,渐渐变大好似一只兽睛。草丛哗啦拨开,原来一盏纸皮灯笼。
李昭雪一惊抬起来头,双眼红肿根本看不清来者何人。
“怪不得今天这么晚没回来。”来人慢慢走近,原来是对门的断臂老头。
他提着灯笼,挨个打量了地上四个诸宜宫水手,最后才走到李昭雪身前。瞥了一眼她身旁两个孩子,目光最后才落到李昭雪脸上。
李昭雪猜不透他,悄悄伸手握住分水锥。
断臂老头浑然不觉,盯着她看了又看:“我倒是小看你了。”
老头不知在想什么心思,说完一句之后,犹豫了许久才又开口:“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李昭雪刚刚经历大悲大痛,心力交瘁精神恍惚。此刻勉强打起精神,但觉断臂老者甚是蹊跷,但也不知他要做甚么,干脆避口不言,静观其变。
老头见她不语,伸手指着周大虾的尸体说:“你晓得他是何人?这岛上说是姓赵的娘们为正,却是善工堂那个周副堂主管事。这小子就是他的宝贝侄儿,你说他会不会善罢甘休?”
李昭雪从地上站起:“我不怕。”
断臂老头冷哼一声:“你道你那位扶槐宫主会庇护你?”
李昭雪数月不曾听到这个名字,此刻突然听见,先是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她脑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最后不由暗想:她会吗?
断臂老头见李昭雪不说话,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小丫头看起来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男人女人都靠不住。扶槐是什么性子?比她师傅还要薄情寡义。你是明白的呀,不然何必每日勤练武艺,想必没指望她回心转意。”
李昭雪心中一震,暗暗警惕:不错,我本就没有指望她如何,怎得如今突然期盼起来。那周副堂主最多杀了我,难不成我自己还担不起自己的事情?
李昭雪虽没经历过江湖历练,却熟读史书。此刻心中警钟长鸣,再想断臂老者颠来复去几句话,顿时明白七八分。
她理了理衣衫,拱手一礼:“李昭雪见过前辈,敢问如何称呼?”
断臂老者说:“老夫姓李。”
李昭雪又问:“李前辈有何赐教?”
断臂老者道:“老夫想和你做一桩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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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臂老头自称姓李, 原是诸宜宫西南分舵的堂主。他告诉李昭雪,堂主赵三娘的喜恶、到她面前该如何说话、如何应付她手下管事的盘问。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细枝末节一个不落。
赵三娘向来不喜船厂那些浪荡水手,因此才与周副堂主划界而治。如今这些不长眼的竟然敢到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无法无天了。她气得不轻,连夜将周副堂主从被窝里揪出来。
天还未亮,消息便传遍全岛。一时间众说纷纭,闹得沸沸扬扬。不久便传到船上, 因岛上还住众多女眷, 多是诸宜宫大小管事的妻儿,各处闻讯都是又惊又怒。
周副堂主为人圆滑,何况此事理亏。他先遣人送来许多礼物, 又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赵三娘本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借此杀杀他的威风。但阿岩不是什么大人物, 梅子更是个不值钱的小丫鬟。
手下亲信劝她:“人都已经死了,堂主点到为止即可。何况那李昭雪无事,万事有宫主决断。”
赵三娘和周副堂主两人商定,给扶槐书信一份讲明前因后果。这事就这般结了,只山头多了两个小坟包。
过了腊月,年关将至, 天南海北各家各户都忙, 岛上也不例外。到了小年夜前一天, 街头巷尾连个人都没有一个。因今天是个大日子, 但凡腿脚利索的,都去码头迎接画舫龙舰归港。
依着往年旧例,赵三娘和周副堂主到龙舰叙职。周副堂主一路忐忑,毕竟周大虾一事才过去一月,风头还没有彻底过去。而赵三娘不但爱倚老卖老,素来还得理不饶人。
他是小人之心,赵三娘却未多想,人死事毕何须多费口舌。她到扶槐面前递了今年账本案册,退到旁边负手而立。
扶槐斜坐椅子上,本想问上几句,但见赵三娘昂首挺胸,自己还要仰视她,顿时心中不悦,挥挥手:“春节诸事照旧,下去吧。”
杜蔗送走两人回来屋里,见她翻开案册停在一页,上前轻声问道:“宫主瞧见什么有趣的?”
扶槐盯着“李昭雪”三个字,一时有些出神,闻言懒洋洋的说:“把人带过来。”
杜蔗本想问她,是李昭雪还是唐添香还是柳柔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应了一声,转身出门招来近卫:“去,追上赵堂主,把李姑娘请过来。不必着急,天黑之前回来即可。”
扶槐听见她在门外说话,嗤笑一声将案册扔到桌上。她起身走到墙边,望着山河万里图,不禁心思浮想翩翩。
畅游四海,逍遥自在。可若是能纵横四海八荒,山川湖泊任来去,那才是大逍遥,大自在,大权柄。
杜蔗走回房中,瞥了一眼山海万里图,垂手轻声问:“宫主,从上月起流春城那边再没消息递回来。东潮已至,可要派人去探探?”
扶槐道:“东君风采,连你都被迷住了?”
杜蔗知她说笑,走上前去:“属下是觉得,东君所言不无道理,唇寒齿亡。我们诸宜宫虽在东海,但四海相通,海蛮一旦越过南海……”
扶槐挑起下颚,目光远眺山河万里图最南边。这幅气象万千的画卷,并非一张精密的舆地图。图上流春城不过是孤悬海外的一处海角,形如柳叶,三面临海。
世人对它的印象,仅仅知道那是东君青飞疏的城池,每年寒冬离去,神州第一缕春风从那里吹起,第一朵鲜花在那里绽放。
流春城就是神州的最南方,画师连它南边的茫茫大海也只画了寥寥几笔,然后便是白茫茫一片薄雾云遮。
“流春城身后有十二城盟,一时还担待的住。”扶槐懒洋洋一挥袖子,坐回椅子上,笑盈盈的望着杜蔗,“派探子去看看无妨,可一旦插手反倒是麻烦。今年帮了,明年还帮不帮?你看看建邺城,偌大个家私也禁不起消耗,要不是凑巧机关城搬过去,够迟否头疼的。海蛮的事情暂时还轮不到咱们操心,自有她十二城盟头疼。”
杜蔗笑道:“宫主,咱们诸宜宫可不是迟大城主。”
扶槐眉梢一挑,笑道:“杜管事,都说你口蜜腹剑,不假呢。”
杜蔗拱手一礼,肃然道:“宫主赞誉,属下不敢当。咱们在长安经营许久,本是手到擒来。可如今景家归来,那里实在扎眼。如果景亭所言不差,海蛮之危如此严重,流春城早晚支撑不住。四海虽广,可除却他青家的南海舰队,只剩下我们诸宜宫这第一水师。到时候,大可做生意。就算咱们张口要了姑苏城,也不怕他十二城盟最后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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