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雪一想也是,只能换个话题。她还未开口,李浩然就急声问:“小雪,那...那户人家,她们做什么营生?”
李昭雪也不知诸宜宫是做什么的。账册她虽翻过几次,但都是诸宜宫在外的经营,五花八门无所不包,扫一眼就知家大业大。
李昭雪恐说了诸宜宫的名字,父亲胡乱在外面打听,便含糊其辞道:“经商的,南北生意都做。”
李浩然不太在意的“哦”了一声,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坐在瘸腿小板凳,身子一晃一晃就是不说话。
李昭雪岂会不知他的心思,心里顿时无比委屈。她慌忙定定神,笑道:“还多亏爹你教我识字,不然我去了人家,还没这般轻松。”
“真的?”李浩然顿时眼睛一亮,满脸忐忑的看着女儿,“你在人家做什么?”
李昭雪露出笑容,迎着父亲的目光说道:“跟爹一样,不过是教些诗词歌赋,练练字。”
李浩然脸上慢慢堆起笑容,耸着的肩膀缓缓松开,好像千斤重担突然消失,霎时间浑身轻松。
“哎吆!”
李浩然被椽子磕到,疼得一跃而起。
姐妹两人顿时笑起来。李昭雪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她看看斑驳的墙壁,看看空空的房间,心里暖暖的踏实。
还有八个月,只剩下八个月!
李昭雪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劲,她将妹妹揽入怀中,轻声问道:“爹,家里可还有余钱?还有多少米?够吃多久?”
李浩然一愣,跑进房中小心捧出一个钱袋,又去揭开米缸看了一眼,比划道:“还有这么高。”
李昭雪打开钱袋数了数,递还给父亲,嘱咐道:“还有三两碎银,五百五十八纹钱。再过半月就是秋收,米价会跌。爹你到时候多买些米,也不必太多,一缸米够你们吃到明年。记得再买些盐,年底肯定贵。你们不会腌肉,多花些钱在铺子里买吧。被褥记得常晒晒,衣服也要常换洗,爹你看你衣领都黑了。”
李浩然如今也不嫌烦,连连点头答应。
李昭雪往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父亲说:“爹,那些东西,你千万别动。”
李浩然一愣,望向桌上地上的礼盒,昂首抚须道:“那是当然,君子固穷。我一会就跟那姑娘说,让她统统带回去。”
李昭雪连忙让他小声,想了想又道:“她只怕做不了主。要是她不肯,你也不必为难,将这些东西封好。”
李浩然道:“你爹何时贪图过人家富贵。唉,万不该借那利滚利。是为父害了你。”
李昭雪刚要开口,就见妹妹泪珠滚滚,连忙拍拍她的后背,挤出笑容安抚家人:“我这不是好好的,你们不要担心。等过完今年,我们一家就又能团聚。”
李浩然黯然一叹,庆幸道:“万幸我儿福气好,遇到这户人家心善。那么大的马车送你回来,整个润州都没见这么气派的....你在人家好好做伴读,切不可马虎。”
李昭雪低头摸摸妹妹的头顶,轻声道:“爹你放心,我都明白。”
李昭雪没敢待太久,扶槐还在马车上等着。自那日起,两人一直没说过话。今早被她拽上马车,李昭雪吓得不清。一路胡思乱想,生怕她将自己卖到那些腌臜地方。
想想扶槐的脸色,李昭雪心里一阵发寒。
出了门,杜蔗正候在一旁。杜蔗脸善和气,被李家的邻居围着也不生气。邻居们见李家人出来,人群突然炸开一般。所有人一拥而上,热情的大呼:“老李啊,来客人啦?”
“小雪这是要去哪?刚来就走啊!”
“难得回来,多坐会陪陪你爹啊。”
“小雪啊,小冰最近身体还是不好。你爹这个糊涂鬼,天凉了也不知道给孩子添衣服。”
李昭雪没料到如此热闹,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和她打招呼。她一时不知所措,只得对靠近的邻居道:“嗯,麻烦李婆婆了,我...”
“小雪啊!你不在家,你爹可闷啦,老来找我家王大头喝酒,我们家那酒啊都...”
“小雪啊,送你来的是谁啊?”
“让开让开,我是她大伯!小雪啊,回来啦,给大伯带什么好东西啊。”
“小雪啊,这么多年我对你们家...”
“...现在富贵了...”
“...人不能没良心啊!”
“哎呀,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
“呸,什么东西...”
“听说,给人家做小...”
“什么做小,就是卖的!”
李昭雪看着无数双张张合合的嘴,耳中嗡嗡作响,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巷子太窄,她被挤得站不稳。跌跌撞撞的回到车厢里,方才舒了一口气。
扶槐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的闹剧。见李昭雪进来,手一松。车帘落下,夜明珠莹润的光芒笼着她的脸颊。她微微扬起下颚,恍若随意的说:“你在这里长大?”
“你不是早就知道。”李昭雪靠着车厢一角,脱口而出的话让她自己瞬间绷紧。
扶槐愣了一瞬,不在意的笑了笑。
杜蔗适时的出现在马车边,隔着车窗道:“宫主,李先生不肯收下,东西搬出来...被哄抢了。”
乏力感瞬间将李昭雪吞噬,她抬手捂住额头。车厢仿佛变成蒸笼,烘得李昭雪脸颊发烫,焦灼不安。不知过去多久,她艰难开口,涩涩的说:“...他们...穷怕了。”
她难以启齿的吐出几个字,胃里翻腾着要作呕。只觉扶槐的目光如有实质,如箭羽袭来,要将她刺穿。外面的声音一阵阵袭来,她无处可逃......
突然,浑身的寒意被驱散。
扶槐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道:“你在羞愧什么?与你何干。为了一群脏东西,不值得。昭雪,你有我呢。”
马车轻轻的晃动,李昭雪恍惚的靠着扶槐怀中。龙诞馨香幽幽沁入,渐渐抚平她脑中絮乱焦躁。扶槐平稳有序的心跳,一声声传到她心底。
李昭雪慢慢合上眼,恍惚中又陷入另一种无措。
她开始害怕期满之后,不是扶槐不放她走,而是自己不愿走。
李昭雪的忧虑渐渐成心病,回到龙舰上又逢天气转寒,浪大船晃,人便病倒了。
扶槐照顾了几日,见她久病不愈,越发烦躁不安。各处情报陆续传来,江湖局势愈加波诡云涌。诸事堆在一起,扰得她心烦意乱。
“她会不会死?”
杜蔗正禀报西南变故,突听她此言,连忙道:“宫主不必担心,李姑娘不过是沾染些许风寒,调养几日......”
“够了!”扶槐出声打断,按按眉心道,“继续说,青飞疏将整个丹疆水寨扫平了?”
“是,丹疆水寨伏击荆钗门的船,青飞疏正巧路过。至于为何伏击,丹疆水寨没有活口,所以没探到消息。那艘船是从南郑码头出发的,船上没有什么要紧东西,就是些茶叶皮草。”
杜蔗又道:“邵修诚是个油水不进的葫芦,这事应该跟南郑城无关。倒是鹤鸣山方家突然投了天汉寨,只怕早就暗通款曲。这一夜之间,西南动静不小。但据消息说不是萧清浅出的手,只是当时有人提到她的名字。”
扶槐敲敲桌子,冷声道:“萧清浅绝迹江湖十年,无端谁提她?怎么如此凑巧,景家回来了,她也正好出现?再探探,这里面水浑的很。”
“是。” 杜蔗想了想又道,“按照宫主的吩咐,长安分堂分三次,向纪南城购买了八千斤精铁锭,皆高于市价。如不按时交货,三倍赔偿。”
扶槐道:“八千斤也不少银两,罗尔芙可有说什么?长安那边乱的很,他日子也不好过,要是吃紧,就从我账上将钱拨给他。”
杜蔗笑道:“罗堂主一字怨言也无,合该他发财。”
扶槐点点头,心情略好些,又问道:“不死狱还没消息?”
杜蔗敛眉道:“属下怕那只闭蛰已经变成死虫。”
扶槐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死虫不怕,就怕反咬一口。她弟弟还好么?”
杜蔗忙道:“好着,养在岛上,属下一回来就派人去看过。跟他姐一点不像。那丫头又狠又滑,这个弟弟憨憨傻傻的。”
扶槐低笑一声:“有趣,君家姐弟、翁家姐弟、景家姐弟,一样爹妈千样娃。”
杜蔗想想也是,跟着笑道:“的确如此,都说君家姐弟是天禄石渠,广陵城中一见,天禄的确不凡。翁家姐弟属下没见着,只听说在广陵城里洒了不少银子。景家...宫主,景家真的只是想落叶归根?”
扶槐眉梢一挑,反问:“你信?”
杜蔗当然不信,她只是想不通,景家到底意欲何为。诸宜宫各处的情报,除非特别加密,其余都是她先看过,然后整理报给扶槐。最近多了许多消息,看似无关紧要,又似乎另有深意,弄得她精疲力尽。
杜蔗跟随扶槐多年,忠心耿耿,细致周全。扶槐对她也甚是信任了解,两人互相一问,皆陷入沉思。
这纷乱的江湖,暂时与沉睡中的李昭雪无关。
她梦魇中的困扰痛苦,不过才小小的一方。约束她的藤蔓如此纤细,仿佛只要微微有力就会断开。可不论李昭雪如何奋力挣扎,都不过是徒劳。
藤蔓将她拽人黑渊,她从坠落中惊醒。
守在一旁的女婢连忙上前,拧干丝绢替她擦拭汗珠,轻声安抚道:“李姑娘你可醒了。你们快去告诉宫主。”
李昭雪慌忙阻止:“等..等等。”
女婢接过小水壶,小心递到她嘴边,轻声道:“李姑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宫主守了你几天,要知道你醒来,肯定高兴的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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