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槐跟着众人举杯,敬了万尊主一杯。侧头见李昭雪咕噜一口气喝完,诧异笑道:“平日怎不见你这般豪爽。”
李昭雪被酒气呛得满脸透红,小声道:“这位万尊主说的真好,嗯,是最后一句讲得好。前面不对的,弱肉强食是天道而非人道,君子以人道立天地间。”
扶槐被她逗笑,心道:万老头子不过是给景家设套,一头老狐狸怎么会没心眼,他的心眼多得心都没了。这老东西惯来爱摆架子,这次亲至打破走火入魔的流言。莫非传闻有假?除了天书秘卷,什么能让他兴师动众而来。
难道他是景家的盟友?
扶槐凤眼微敛,望向上座。
万尊主双目精光内敛,样子如寻常乡下地主一般,可无人敢轻视。他端着酒杯笑盈盈的站着,满堂豪雄皆仰首。
“今日景家主设宴,老夫偏在这唠唠叨叨,想来讨人厌了。唉,我是真开心,今日不但见着从前的兄弟,还有小辈们。个个少年俊杰!江湖后浪推前浪啊,我三十岁才会一套拳法,东君如今已经是十二城盟盟主。你们再看看,君家小丫头今年才多大,这气派,比她老子也不差啊!”
扶槐勾唇一笑:来了。
君瀚府的底子,江湖上谁不知道。要不是有个迟岳,逆臣册上就是他家排第一。君烈为何不亲自来?大家心底多少都明白。
扶槐见对面席间一人站起,似寒枪伫立,端凝如山。
群侠皆暗暗心想:江湖人道君家姐弟,天禄石渠,今日一见,果实盛名之下无虚士。我家怎不曾生出如此后辈。
只听她不卑不亢,从容说道:“万尊主盛赞,晚辈愧不敢当。家父常言,前浪虽堕,曾有铺天之势。老凤声哑,不改岐山之音。纵有一日登高凌绝,亦是因立于山岳之上。”
“好!”
扶槐见迟否出声,琢磨起十二城盟的态度。
建邺城主在江湖上声望极高,在十二城盟中仅次于盟主青飞疏。众人见她起身,纷纷揣测起来。
迟否抬起手中酒杯,对着众人一礼,仰头一口饮下。她一言未发,却叫厅中轰然一震,群雄纷纷举杯。
李昭雪几杯酒入腹中,如一团小火燃起。烧得脸上发烫,心里滚热。她大着胆子望向四周——武林豪杰云集于此,仿佛一个江湖在眼前。
这就是江湖,这就是江湖人。不分老少不论男女,他们都是这般意气风发。眼里透着亮光,身体里像藏着一只老虎一只豹子一柄剑一把刀一团火.....不像那些寻常百姓,总是低着头偻着背,好像身上时时刻刻压着千斤重担。
李昭雪伸手摸摸腰间的匕首,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一颤。由重到轻,如今也算得心应手,这种感觉正美妙。她感慨万千,忍不住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扶槐见迟否没开口,知道十二城盟要和稀泥。果不其然,青飞疏开口没两句就提到长安会盟,从庐巢大侠吴不用,说到如今太平盛世的不易。
景家家主含笑端坐着,不论江湖豪侠们说什么,都是一番怡然自若的模样。不用猜也知道,他定然早有一肚子锦绣腹稿。
牛鬼蛇神里放唱罢我又来,轮番登场好不热闹。扶槐似笑非笑的看着,偶尔抬杯,偶尔勾唇。敬酒来者不拒,试探一概不理。规规矩矩的吃酒,安安分分的做客。敛去诸宜宫宫主传闻中的桀骜不羁,她像是最安分的客人。
扶槐早料到这场酒宴将十分漫长,而且多半乏味。
唯一让她意外的是:李昭雪显得很喜欢。
那种喜欢昭然若现,与一群江湖人坐在一起,捧着酒杯听他们高谈阔论,吹嘘调侃。她依旧是平日文弱安静的模样,但眼底光芒四射。
扶槐晃晃酒杯,暗暗寻思,这难道就是李昭雪很快接受她的原因?文文静静的小姑娘,有颗向往江湖的心?
江湖有什么好。
江湖可不止豪情壮志,意气风发。更多的是刀光剑影你讹我诈,六亲不认骨肉相残......
扶槐低笑一声,将杯子的酒一饮而尽。
晋江独家
一场宴席, 一事无成。
这是理所当然的。大家都明白,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吃一顿饭就能解决。
宴席散了,人没有散, 群雄依旧聚在广陵城中。交情好的聚在一起暗暗商量,不相熟的拿着名帖私下打探。大家都极忙,像一群苍蝇, 又像一群蚂蚁。
扶槐门前罗雀, 暗地里却热闹的很。东君和万尊主都派掮客来探过口风,她一概不理不知不问。
诸宜宫到她手上十数年, 早撇清了魔宫的名头,越发不爱搭理江湖闲事。倒让江湖人忘了从前的血雨腥风,只记得那是一处酒池肉林的销金窟。但还是有人会记得,会惦记——那纵横四海的舰队。
扶槐听着外面急促的脚步声, 懒洋洋的从李昭雪的身上爬起来。
“宫主。”杜蔗低低喊了一声。
扶槐抚摸着李昭雪轻颤的身躯,应了一声:“说。”
“君瀚府大帅遇刺。”
扶槐指尖轻捻,问道:“死了没有?”
杜蔗听见房中压抑的轻喘, 知道自己扰了宫主的好事,稳着声线快速说道:“生死不明,君瀚府的人连夜赶回去了。好像是不死狱动的手。”
“什么叫好像?”扶槐皱起眉头, 深知其中必有异常, 立即追问道, “说清楚!”
她指尖重重一压, 李昭雪瞬间绷紧身子, 死死咬着牙关,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杜蔗说:“...有不死狱的人,但好像不全是。君瀚府防的严,鹤鸣山方家又正好办龙丹大会,西南那边就有些鱼龙混杂。”
扶槐垂言瞧着李昭雪,似乎觉得有趣,搂着她坐起来。李昭雪尚未从余韵中缓过神,全身软绵绵的靠在她怀中。恍惚一抬眼,猛然瞧见杜蔗映在门窗上的剪影,顿时吓得不轻,直往扶槐怀里缩。
扶槐扣着她腰肢,不让她挣扎,口气如常的追问道:“你觉得此事可会与景家有关?”
杜蔗并不知房中情况,闻言思索道:“属下不知。不过景家一回来,君烈就死了,这事多少有些蹊跷。景家这么明目张胆,难道是打算敲山震虎?可此事不足动摇君瀚府根本,最多不过是便宜天汉寨。天汉寨与景家难道有关系?”
“景家若是处处有关系,何至于昨日宴席上那么憋屈。”扶槐捏着李昭雪的手腕,在她耳边轻声哄道,“乖,把腿分开些。”
李昭雪叠坐她腿上,听着两人一言一语,恼羞道:“放开我。”
她极力压制的沙哑声,似有气无力的娇憨。扶槐听着更乐,控着她的手挤入腿间。李昭雪只觉触到什么,顿时浑身一震,奋力挣扎开,一下摔在地上。
扶槐先是一愣,伸手去拉她。
李昭雪想也未想,一下拍开她的手。
“啪。”
扶槐脸色顿时极为难看。她坐在床上,冷眼看着李昭雪。无名怒气在心底咆哮,杀气渐渐凝为实质。
杜蔗听见房中响动,摸摸鼻尖连忙离开。她还未走出正院,迎面急匆匆来了一位鸽信使。杜蔗接过小竹筒,按着口诀正反转动三圈。竹筒“呵嗒”一声,弹出一张字卷。
杜蔗打开一看,心头一惊,疾步匆匆折回,还没靠近房门,就听里面传来宫主极力压制的低哑怒问:“何事?”
杜蔗连忙站定,轻声道:“回禀宫主,不是大事,但有些蹊跷。鹤鸣山方家给人挑了...好像是萧清浅。”
李昭雪没听清她们说话,捡起地上的衣衫将自己裹起来。她心里极为委屈,又觉得自己无权委屈。
扶槐面色不虞,只觉李昭雪实在不识抬举。可为床榻之事发火,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听杜蔗这么一说,索性借机离开。
她怒气冲冲的捡起衣服,抬脚正要离开,瞥了一眼李昭雪,见她抱膝坐在地上,看上去又可怜又委屈?
可怜?
委屈?
扶槐不由冷笑,她有什么可委屈的!
扶槐猛地出手,李昭雪只觉身上一凉,外衣已被甩到角落。扶槐快步从李昭雪身边走过,只留下一声轻哼的冷笑。
李昭雪听见门开门合,脚步声渐渐远去,霎时没了气力,软软倒在地上。她蜷缩成一团,周围散着凌乱的衣物。
还需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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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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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需多久?
“没多久了,就剩下八个月。”李昭雪轻声安慰父亲,看着他乱糟糟的发髻,心底喟叹一声。
“呜呜,呜呜...”
她掏出手绢,俯身替妹妹擦去眼泪,逗她道:“多大人了,还哭鼻子。”
小姑娘打了个哭嗝,吸吸鼻子,在李昭雪掌心写道:想姐姐。
李昭雪鼻尖一酸,连忙抬头忍住眼泪。
李浩然抹了抹眼角,弯腰拖过小板凳招呼女儿:“来来来,坐下说,坐这个。”说着换了一个方凳递过去。
那小板凳一条腿的松了,坐上去一头椽子就凸出来,膈着屁股疼。故而坐它有个窍门,只能让三条腿着力。人脚往后,膝盖向前,身子尽量往前送,如只蛤蟆一样。
李昭雪看着父亲耸起的背,忍不住心酸。她抱着妹妹,问起家常:“爹,你怎么没回乡下。”
李浩然垂下头:“你,唉!你这孩子,我...我不知道你去哪,去那王家钱庄找了几次,他们死活不肯说。后来连人都换了,我更没法子说理。我也不知去哪寻你,又怕你回来找不到家...”
李昭雪无奈:“我不是在信里说过,让你会老家吗?你就是不听我的。”
李浩然陡然仰起头,理直气壮道:“我们要是回老家,你这次那里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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