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还沉浸在方才那太过突兀的一幕中不曾回神,贺潺这么一问,他终于猛然回过神来, 却不知该要如何回答,只是不住喃喃着说道:“他真的死了吗?”
贺潺道:“师兄说得没错,他应当就是尹千面了,他元神尽毁时我们也能察觉到一些……修行精深至此的可没有几个人了。”
顾渊道:“我只是不敢相信, 他这么容易便死了?”
黎穆欲言又止,反是安慰他:“你不必多想,一切都已结束了。”
贺潺点头道:“是啊,一切都已结束,而后只要让师兄去与洛掌门解释此事了。”
他顿了片刻,又低声说道:“还有一事……掌门师兄究竟怎么了?”
顾渊稍稍一怔,他并未注意越青峰的举止,便也问道:“越掌门怎么了?”
黎穆借口答道:“他生气了。”
“这就是关键了。”贺潺说,“他为什么要生气?我做错什么了吗?”
顾渊立即便明白了越青峰生气的原因,尹千面假扮成越青峰的模样混入他们当中,其余人分辨不出倒也罢了,贺潺也浑然不觉……怨不得越青峰要生气。
只是越掌门平日里大约对贺潺冷言冷语得多了,贺潺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朝这方面想,更不用说顾渊到现在也弄不明白贺潺对越青峰是何想法,他犹豫着要如何开口与贺潺解释这件事,黎穆倒是甚为直白地说道:“你认不出他来,他生气了。”
贺潺:“……”
贺潺愕然道:“师兄怎么可能会为这种小事生气,不,这一定不是真的……”
黎穆又说:“趁早道个歉,也许他还能原谅你。”
贺潺内心复杂,摆了摆手,便主动走到了前头,看来是要与越青峰谈心去了,顾渊总算忍不住低声嘟囔,道:“越掌门的确让人捉摸不透。”
黎穆问他:“可曾想好了接下来要住在哪儿?”
顾渊这才想起此事,死阵已毁,他们当下应当另寻地方,或许再构筑一处阵法,总之是要为接下来的住处做好准备,可顾渊实在想不出来他们应当要到哪儿去,他之前没想到这件事解决得如此容易,便也还不曾想过这件事情,一时皱着眉头不知如何回答,黎穆便道:“不急,可以慢慢想。”
顾渊小心询问:“就在原来的地方,你看如何?”
黎穆一怔,问:“什么?”
顾渊说:“束桐镇外,就在死阵……不好吗?”
黎穆抑不住抖了抖耳朵,低声笑道:“好,我们马上就回去。”
他方才还情绪阴郁,至此终于稍稍显得有些开心了起来,可顾渊却仍是觉得他多少有些郁郁寡欢,不知是不是先前事情的影响,让顾渊有些担心他此时的状态。
守阵兽也显得十分激动:“我们终于能回家了吗!”
他们走到半山,黎穆与顾渊已商定好接下来要如何由守阵兽重新构建起阵法,他们既然不需要与越青峰一同去见洛掌门,那倒不如趁早离开得好。
他们与越青峰说明此意,正欲离开此处,魏麟忽而几步向前挡在黎穆面前,蹙眉望着他。
他们之间的仇怨还不曾解决,顾渊不由觉得有些担忧,可魏麟不过是如此冷冰冰地看了黎穆片刻,一言不发又转头离去。
顾渊茫然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守阵兽也忍不住插嘴:“他果然是个傻子。”
黎穆却轻声说道:“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心中虽还有恨,今后只要不再相见,当年往事便就此一笔勾销。
顾雪英也与他们道别,鹤山派下的困境还未解除,她既已拜入鹤山派,那么门中之事她当然要尽心尽力去奔波,只与顾渊相约此事终了后,她一定会去死阵内拜访兄长。
而这些事情全是尹千面挑起的,而今尹千面已死,少了这位魔君与妖修争执,越青峰也在此处,收拾残局想来不会太难。
他们下山离城,行至束桐镇外,黎穆忽而御剑入镇,说要买些东西,又不肯顾渊尾随跟从,只让顾渊在大街上等着。
顾渊心中好奇,便私下偷偷地指使守阵兽,让它紧跟着黎穆,看看黎穆究竟是想买些什么东西。守阵兽为自己担负如此大任而万分激动,领命而去,回来时却十分茫然,与顾渊说:“他买了酒和杯子,可能是真的傻了吧。”
顾渊不免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是绝境逢生后想与自己小饮几杯?那也不至于如此瞒着自己,悄摸着跑去买酒吧?死阵虽已没了,待守阵兽重新建起阵法,阵内他们所需之物自然一应俱全,又何必自己偷摸着跑去买两个杯子?
顾渊蹙眉想,黎穆这还真是有些奇怪。
黎穆已买了东西回来,他心情极好,出镇到死阵原先所在的地方后,守阵兽重新构筑阵法,他们两什么忙都帮不上,黎穆脱了外衣,顾渊才发觉他一双狼耳都立得精神抖擞,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摇一晃的,将顾渊的注意力全都引了过去。
好想捏一把,那就捏一把吧,就捏一把!反正自己捏了黎穆也说不得什么。
顾渊招手让黎穆过来,黎穆不明所以,以为有什么要事,快步走到了顾渊身边,一句“怎么了”还未曾问出口,顾渊已伸出了手,捏了捏他的尾巴,似乎觉得不够过瘾,又顺着毛捋了捋。
黎穆:“……”
顾渊颇为不舍收回手,却被黎穆一把抓住了手腕,还未回神,黎穆已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顾渊捂着脸面红耳赤道:“你……你干嘛!”
黎穆反问他:“你干嘛!”
顾渊顿觉理亏,干脆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黎穆忽而又开口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们说起来过。”
顾渊问:“什么事?”
黎穆道:“是关于尹千面。”
尹千面死得突兀蹊跷,顾渊早有疑虑,他也觉得黎穆当时一直有话想说却尚未出口,这时黎穆主动提出此事,他便也顺着往下问道:“尹千面怎么了?”
黎穆往下说道:“当初我杀尹千面的时候,总觉得他死得太容易了。”
顾渊心中惊惶,问:“你觉得他是在假死?”
“不。”黎穆低声说道,“我觉得他是在刻意求死。”
顾渊不由怔然。
这说法似乎也……并非全无可能。
越青峰说尹千面盗取古今石是为了能够回到过去,毕竟外边均在谣传古今石能通古今,那若尹千面发现古今石其实并不能够回到过去,那不过是颗能够让他看到往事的破石头,他会如何去想?
他的希望接二连三破灭,而他好容易将样貌与厉玉山七八分相似的黎穆逼上绝路,使他的性子渐渐与厉玉山趋同,可黎穆喜欢的却是某个软弱无能的正道,更何况——黎穆的性格从未像他父亲那般杀伐果断。
满盘皆输时,尹千面便将最后一招赌在了古今石上,可这一招也输了,他早该知道这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尹千面用情竟如此之深。
顾渊不由想起幻境散去时那个空荡荡的石室,即使到了最后,尹千面还是什么也没有握住。
眼下气氛一瞬沉重,顾渊竟忍不住隐隐觉得尹千面有些可怜,而黎穆在他身旁,低声说道:“他好像从未想要反抗,甚至很希望我能够杀了他,也许他真的……是不想再独自留在这个世上了吧。”
顾渊沉默不言,或是说不知该要如何去回答。
二人静了片刻,看着守阵兽布置阵法,掐算或许一日尚不能够,稍稍商议,便决定黎穆带着顾渊先往镇上投宿,待守阵兽布置完外阵,再来镇上寻他们。
他们动身前往客栈,顾渊与店伙计闲谈几句,心中仔细思索,也只要了一间屋子。
店伙计并未多想,黎穆却极为激动,若不是他还穿着那件遮掩尾巴的长衣,只怕他早已开心地摇起了尾巴来。
只不过此处毕竟是客栈,就算真的同床共枕,黎穆也不敢太过放肆,以免惹恼了顾渊,小心翼翼跟着顾渊走进屋里,乖巧在桌旁坐下,眨着眼睛盯着顾渊,看得顾渊心中发毛。
顾渊忍不住开口问:“你在看什么?”
黎穆说:“你只要了一间房。”
顾渊心想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为何黎穆还特意要这么与自己说上这么一句。
顾渊问道:“怎么了?”
黎穆支支吾吾说:“潜之……我……我能和你睡一张床吗!”
顾渊:“……”
他想自己既然只订了一间屋子,那自然……自然就是默许了的!这狼崽子竟然还要问出口来,也许是真的傻。
顾渊便也显得有些支吾答道:“此处只有一张床。”
黎穆一瞬明白他话语之下的意思,开心得几乎要立起尾巴摇晃,一时得意忘形,干脆摸出以绸布包好的木盒,道:“潜之!我买了一件东西。”
顾渊想起守阵兽方才所言,已知道了那盒子里是两只酒杯,心下无可奈何,却还是装作丝毫不知,只是微笑道:“是要送给我?”
黎穆一本正经:“不是。”
他慢慢将系着绸布的绳子解开了,打开盒盖,献礼般将盒子推到顾渊面前去,却不肯多加解释半句,顾渊心想不过是只杯子,怎的还玩出花样了,一面往木盒中一看——盒内的确躺着两只酒杯,只不过酒杯下以红线相系,两杯构成一体,他怔了片刻,迟疑问:“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