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只得照实往下说道:“我曾托之前那个易先生到山庄中替我与母亲澄清此事,现今这境况……我总有些担心。”
越青峰问:“你担心你母亲?”
顾渊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实在不知该如何才好。
贺潺在镜中道:“顾少庄主,你且安心,掌门师兄早已将事情安排妥当,只要令堂相信你尚在人世,那观中弟子便会将她暂接至凌山观中居住。”
顾渊闻言不由又转首去看了看越青峰,他想他一直以为越青峰是高傲刻薄之人,能为他写信已是看在贺潺面子上为他所做的极为了不起的事情,他万万没想到越青峰竟还会想到他母亲的安危,特意嘱人将她好生安置保护。
他不由得惊诧,急忙开口道:“多谢越掌门。”
越青峰冷冷道:“我想尹千面兴许去找你家人的麻烦,还是将他们安置妥当较好。”
顾渊恨不得对越青峰千恩万谢,越青峰却并不在意,抬手止住他,说:“你是贺师弟的朋友,我便随手帮你这一次罢了。”
贺潺瞪了越青峰一眼,又与顾渊说:“顾少庄主,若我不曾被困在这镜中,一定会亲自为你澄清此事,绝不用其他人来帮忙。”
被划入“其他人”行列的越青峰被贺潺这一句话弄得极为不悦,他如何便又变成了其他人了?他费尽心思做好此事,不就是因为贺潺想他如此去做么?
越青峰冷着脸一言不发,贺潺并未觉察,反倒是继续与顾渊往下说道:“顾少庄主你且放心,掌门师兄所说的话也是极有份量的,他说你不是尹千面,那至少便会有七八成人相信你不是尹千面。”
越青峰毕竟在那仙魔榜上的排行极为靠前,又是一观之主,极少掺合正邪相斗之事,他行事中肯,也算得上是个称得上是德高望重的人,越青峰说的话,的确会有不少人去相信。
越青峰稍一挑眉,觉得贺潺这一句话说得还算是中听。
“只可惜先前顾少庄主你为了黎穆闹了魏山的宴席,自称是尹千面,而黎穆又杀了人。”贺潺叹一口气,又往下说,“我担心若让其余人知道你并非是尹千面,反而会为你惹来祸端,便只让掌门师兄告诉了令堂与令妹。”
顾渊已是十分感激,他想其余人怎么看都无所谓,只要母亲与妹妹相信他便好了,可他除了一句谢谢,其余更多的话却是不知如何表达了。越青峰对他这一句谢谢并不在意,他反而是看着黎穆,那目光中颇有些深意。
“贺师弟说你有一把剑,而你被那剑所控。”越青峰说道,“所以你杀了人?”
这问题太过突兀,黎穆一时不知要怎么回答,越青峰如此一说,他便想起那时满地的尸体与血泊,想起潜藏在心底萦绕而挥之不去的那一股暴虐之感。他不愿想起自己曾为其风剑所控,傻乎乎地受了尹千面的欺骗,用这一双手杀了那么多人。
他想起时觉得痛苦,便本能着去逃避这些问题,越青峰问了,他也不懂得回答,不知所措回首去望顾渊,像是希望顾渊为他去回答这个问题。
顾渊见他如此神色,难免有些不忍,便开口与越青峰说:“那把剑中有煞气,黎穆实在制不住它……”
“剑只是器物。”越青峰冷冷说道,“伤人的是用它的人,不是剑。”
顾渊一怔,不由蹙眉说道:“剑中煞气引导他去杀人,这绝非是他本意。”
越青峰看着他:“若他心中本无此意,那把剑就只会是一件死物。”
顾渊对越青峰的这句话并不认同,他始终觉得那把剑是邪物,若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黎穆拿起来,是绝不会去杀人的——
他忽而意识到,若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黎穆依旧也会拿着那把剑去复仇,他是真心想要去杀了魏山的,其余宾客的死应当怪罪他吗?他想杀了魏山的妻儿,他是不是也曾对他们动过杀意?
顾渊忽而觉得,越青峰所说的话或许真的有些道理。
那把剑并非是凭空杜撰出无限怨毒与杀意,它只是将黎穆心中所想的一切放大。黎穆恨着那些人,甚至想要他们死去。这本来只是一个潜藏在心中不可能会去实现的想法,那把剑却将这想法放大了,它让黎穆真的举起了剑,真的杀了那些人。可这并非完全是它的过错,黎穆绝不能漂漂亮亮地将所有罪过都往那剑上一推,然后说:我没有错,我只是被蛊惑了。
可越青峰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顾渊皱眉看着越青峰,他想越青峰绝非是随意说出这些话来指责他们,越青峰实在不像是会去关心这些事的人。
黎穆大约也想明白了越青峰这句话的意思,他细细想着这一句话,想要明白越青峰说出这一句话的意思。
“你本不该为剑所控。”越青峰又接着往下说道,“脆弱的是你的心性,你怨不得这把剑。”
顾渊不由稍稍有些不服气,是,这件事上黎穆的确有不可抹去的过错,可这也全非是黎穆的错,越青峰这是一味将过错推到了黎穆身上,他见黎穆不曾反驳,毫无举措,便担心这小狼崽子是否真的信了越青峰的话而开始过度自责,他不希望黎穆如此,便主动说道:“这绝非完全是他的错。”
越青峰傲然道:“若非是他心性脆弱,又如何会闹出这么一出事来。”
贺潺急道:“师兄,你莫要胡说!”
越青峰问:“我难道说错了吗?”
贺潺一时心急,他也担心黎穆为此胡思乱想,倒脱口而出:“人既已死了,黎穆也打算为此赎罪,这件事如何已经不紧要了。”
越青峰问:“人既已死了,赎罪又有何用?”
黎穆原在思考越青峰的那句话,此时不由一怔,想,人已死了,无论他如何赎罪,那些人也不会再活过来。他想着认真偿还后此事便已终了,可这一件事远远不曾结束。那些人不会再活过来,至少他们的家人是已永远失去他们了,而后那些人会来寻他报仇,再往后——
他所散播的仇怨会一直一直延续下去。
贺潺怒道:“若是赎罪偿还无用,那些人已死了,那现今还能如何去做?”
越青峰说:“用好手里的那把剑。”
他的想法显然与众人的大不相同,一言毕,黎穆不由转头看他,似在仔细考虑这一句话中的含义。
“其风剑是好剑,可剑是死物。”越青峰说,“死物应当是为心所控的。”
用好手中的那一把剑……逝者已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复活了,而若他学不会控制其风剑,那么其风剑就始终是件邪物。他若是用好了,那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剑罢了。
黎穆只觉心中豁然开朗,可随即又苦恼下去,这件事说来轻巧,他却不知要如何制住这一把其风剑。
越青峰又说道:“我听贺师弟说,那剑上的煞气已侵绕至你皮肉之中,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那些邪煞之气散去。”
顾渊一怔,越青峰忽然对他们这么好,他不免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惊慌,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反倒是担心了起来。
“你们也不必多想。”越青峰显然是猜出了顾渊心中所想,便冷冷说道,“若不是看在贺师弟的面子上,我绝不会帮你们。”
第45章
顾渊尚不曾言语, 贺潺已忍不住微微对他怒气冲冲说道:“你胡说什么!”
越青峰傲然说:“你我师出同门,我本该如此,你不必太过感激。”
贺潺被他一句话激怒, 气冲冲道:“谁要感激你了!若不是我被困在这镜中, 我早已亲自修书送往飞云山庄——”
越青峰反问他:“你说的话,有多少人会信?”
贺潺一时语塞, 他说的话,那效力自然是不如越青峰的, 有多少人相信尚且未知, 只怕连顾渊的母亲都不会这么快便相信他。
他不免觉得郁卒, 虽说越青峰所言不虚,此事的确也亏他帮了大忙,可是他就是不喜欢越青峰这么说话的调调, 他气恼不已,却不得不服气,这感觉仿佛是硬生生憋着一口气在肚子里,吞不下来也吐不出去, 每每与越青峰说话时他就是这种感觉,如何叫他不生气,所以他才讨厌与越青峰相处说话。
顾渊在一旁尴尬着说:“无论如何, 我都得谢谢越掌门,越掌门如此,晚辈无以为报……”
越青峰冷冷回应他:“不用你报。”
顾渊:“……”
顾渊更觉尴尬,他见黎穆正潜心去琢磨越青峰的那一句话, 贺潺气呼呼与越青峰斗气,正不知如何才是,忽而听得有人在外敲了敲房门,唤:“越掌门可在里面?”
越青峰走上前去,拉开房门,只见外面立着一名流山派的弟子,见他出来,便朝着他揖手。
越青峰问:“你有何事。”
那人答:“掌门为越掌门摆了宴席接风,还请越掌门驾临。”
他们早料到会有此一出,并不觉得惊讶,随口答应之后便让那弟子先行离去,他们稍后再来。宴席上难免要摘去纱笠,众人担心黎穆暴露身份,便让黎穆在屋内等候。
黎穆见顾渊也要与他们同去,自己却被留下了,稍觉得有些委屈,虽明白他们是为了不使他暴露了身份,却非得拽着顾渊的衣袖撒一撒娇,等着顾渊来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