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心下却疑惑不已。
他从未听说过这栾君的名字,也不知他究竟是魔修还是妖修,顾渊好奇栾君所得的消息究竟是什么。可多见到一个人,他就多一分暴露身份的危险,他已到了尹千面的居所,若是此时被人发现他并非尹千面,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更何况他越发怀疑尹千面是否真的摔死了,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他已开始觉得昨日自己判断得过于草率,尹千面修行远在他之上,若是想骗过他,那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可尹千面为何要骗他?顾渊想不通透,忧心忡忡,便决定独处时布个阵法去问问尹千面的生死。
一日在外折腾,此刻已至暮时,顾渊问了黎穆寝处所在,又跟着黎穆走到那地方——他二人寝处相邻,黎穆便住在他的左手侧,他担心黎穆有所察觉,便趁着黎穆要去与栾君传信时迅速以血为符布下阵法,问尹千面魂归何处,结果却一片混乱,有些像是魂飞魄散的卦象,可摔死如何会魂飞魄散?又有些生死未卜的意味,顾渊琢磨不透,他想自己并不精通问卜之术,许是中途出了差错,满心忧虑,干脆焚了纸符,坐下发呆。
黎穆还未回来,顾渊呆怔坐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他想他并不知道尹千面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而这是尹千面的屋子,屋内多少会留下些线索。尹千面的住所布置简单,他走了两圈,无意发觉书柜后还有一处小门,他循着门走进去,只觉一股凉意蹿来,冰寒彻骨,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四下一片昏暗,他掐诀幻出一丝光亮,睁眼望去,眼前正正悬挂着一张披头散发的人皮,顾渊吓得惊叫一声,急退几步,那人皮的脸部尚且完好,只是摊成了一片,双眼处一片空洞,甚是吓人。他再左右一望,屋内四处摊着些各样人皮,从男至女,高矮胖瘦,无一不有。最里面是一张床榻,床幔后隐约可见一人侧卧于榻,顾渊惊惧不已,心想那肯定不是个活人,终于鼓足勇气想要走过去,身后忽而有人唤道:“师父。”
顾渊吓得一声惊叫,面无人色回过头去,便见着黎穆正站在他身后,蹙眉望着他。
顾渊哆哆嗦嗦开口:“爱……爱徒……”
黎穆显是微微一怔,却极快回过神来,问:“师父有何事?”
顾渊抓住他的手,显是吓得不轻,他伸出手去指了指那些人皮,却又觉得不敬,急忙将手收回来,攥住黎穆衣角,颤声问:“这些是何物?”
黎穆道:“是师父您的藏物。”
顾渊:“……”
他怎么忘了自己此刻是尹千面!
顾渊偷偷去瞥黎穆,却见他神色如常,大约是以往尹千面换皮后总爱模仿原主举止,黎穆已习惯了,他松一口气,心中虽是害怕不已,可总算定下心神,忽而发觉自己还攥着黎穆的手腕与衣襟,脸上一红,匆匆忙忙松开手。
黎穆道:“师父若无其他事,就先休息吧。”
顾渊摆出一副平淡神色应过,眼见着黎穆离去,想起自己正与无数张人皮待在一间屋内,更是惊惧不已,匆匆逃到外室,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却连端茶的手都在发抖,仿佛四周有无数怨鬼冤魂绕着他哭诉哀鸣,他干脆闭眼念了两段法决,却始终定不下心来。
此时天色已晚,顾渊在心中安慰自己那些人皮只是死物,便打算上床歇息,他在屋内转了几圈,却忽而发觉——卧床在那挂满人皮的屋内。
第3章
顾渊想,他大可以坐在桌旁将就一夜,念念心法背背诗,反正他是绝不会回到那间屋子里去了,他就坐在外边等天亮,屋子里不过是些死物,总不能蹿出屋子将他——
他仿佛听见内室传出一声响动,惊得原地蹦起,冲出屋子跑去敲黎穆的房门,黎穆披着外衣打开门,望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微微蹙眉,抵住门框,倒像是有些嫌恶。
顾渊却不曾察觉,哆哆嗦嗦道:“屋里……屋里有古怪!”
黎穆冷冷说了一句:“师父,别闹了。”
顾渊一怔,他抬头去望黎穆的神色,这才隐约发觉这对师徒或许并非是他所想那般感情深厚,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到那满是人皮的屋子里去了,他扶着门框死活不肯离开,腆着脸面与黎穆说:“让为师进去,你我师徒二人许久不曾叙旧了。”
黎穆蹙眉道:“师父,学人举止如此有趣?”
顾渊充耳不闻,将黎穆抵住的门框稍稍扒拉开一些:“自你长大后,为师已许久不曾与你同被而眠,秉烛夜谈……”
黎穆道:“哪怕我幼时,您也不曾与我在一块睡过。”
顾渊:“……那正巧当是弥补你幼年遗憾。”
他又将门挤开一些,可怜兮兮般仰首望着黎穆,黎穆原是神色冰寒,此时微微一怔,竟也抑不住软化了几分,稍退半步,放顾渊蹿了进来,他方还沉着脸,就这顾渊的上一句话凉凉答道:“我并无遗憾。”
顾渊不想与他绕嘴皮子,他看着屋内灯火,总算觉得自己安全了些许。黎穆在此处,就算尹千面屋内真有什么妖魔鬼怪,想必也不敢轻易闯过来,他松一口气,左右打量黎穆的这间屋子,不免微显错愕。
黎穆卧房格局与尹千面处并无多少不同,只不过尹千面房内布置虽是简单,却极为讲究,而黎穆屋内除去床榻桌椅便再无多余之物,床上也仅着竹席,桌脚残缺一处,摇晃不已,桌沿置一盏孤灯,说不出寒碜。
现下已是九月,天气渐凉,草木凋零,顾渊望一眼屋内摆设,禁不住喃喃道:“这如何住得了人。”
黎穆倒是耳尖听见了,接口道:“自然住得。”
顾渊不免皱眉,他原先以为尹千面一定甚为疼爱这徒儿,可现今看来他师徒间并不和睦,若是关系融洽,又有哪个师父舍得让宝贝徒弟住在这种地方?顾渊越发觉得黎穆可怜,本就是遭人欺辱的半妖,又落了这么个师父,实在是命运凄惨,现今既是自己当了他“师父”,倒不若为他换间屋子。
思及此处,顾渊已开口道:“深秋天寒,明日我便让人为你换一床锦被来。”
黎穆道:“修行之人,何惧冷暖。”
顾渊一口噎住,竟觉无处反驳,思来想去,也只得说:“那……那你好歹为屋内添些家什物件,若有人见着你屋内这般模样,怕是要以为为师苛待你了。”
黎穆的神色已显得有些古怪,顾渊惊觉自己多言引人狐疑,正想要改口,黎穆却已先他一步说道:“我本是自愿如此,怨不得师父。”
顾渊只得讪笑一声,心想自己又做了些多余之事,这对师徒也真是古怪至极,反正他是不会再回去了,他在桌旁坐下,而黎穆反手关了门,走到床边,盘腿闭目,只当他不存在。而顾渊瞥见黎穆的尾巴就绕在身侧,好好放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不免觉得他这个姿势真是甚是乖巧可爱。
他睁着眼甚是无趣,便打算倚着桌子小憩片刻,那烛灯就在他眼前,太过刺眼,他心想黎穆正闭目修行,这灯亮灭均可,他便将灯烛吹熄了,正想趴下来睡一会儿,却忽而听见黎穆开口说:“点灯。”
顾渊转头看去,黎穆已睁开了眼,一双眼眸在暗处微微散着绿光,正直勾勾盯着顾渊,窗外洒进些月光,落在床沿上,照着黎穆大半个身子,顾渊看见黎穆双耳竖立,身侧的尾巴已收到了身后,他神色冰凉,却显然已有些紧张了,见顾渊迟迟未曾动作,不由得提高了些音调:“把灯点上。”
顾渊先是下意识燃了灯火,这才隐约回神,黎穆许是有些怕黑。
顾渊心中诧异不已,自昨日见到黎穆起,他便一直是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倒是想不出他竟然会怕黑,烛火亮起,黎穆的神色平复下来,顾渊忍不住问他:“你怕黑?”
黎穆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顾渊心下笃定,只觉有趣,黎穆却不肯再闭上眼了,二人谁也不打算与对方说话,甚为尴尬,顾渊趴了好一会儿,终于进入梦乡,可他还没睡上多久,便听得屋内响动,他迷迷瞪瞪睁开眼,发觉黎穆已起了身,便嘟囔着询问:“什么时候了?”
黎穆不曾理他,收拾妥当后出了屋子,顾渊又趴了一会儿,忽而想起隔壁那一屋子人皮,登时睡意全无,蹦出门去追黎穆,好在黎穆没有走远,顾渊从廊下往外看了看天色,时间尚早,连日头都不曾升起来,他不知道黎穆起这么早是要去做什么,只得小心翼翼跟着他。
好在黎穆也不曾赶他离开,他跟着黎穆走出小院,绕上岩壁,壁上有一处石台,云雾遮绕,灵气充盈,正对着山间百景,倒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黎穆走上石台,坐下盘腿闭目,显是要起早修行,顾渊站在他身后,习惯望着他那毛茸茸的尾巴,这几日黎穆空暇时总是在炼气修行,实在刻苦,一时无言,想自己若真是他师父,一定要好好夸奖他。
顾渊走到他身边坐下,却根本没有修炼的心思,他资质不佳,家中守着金银千万,自小便养尊处优不肯努力,父亲在世之时,总希望他能够被修仙门派选去,可他不争气,几轮资质筛选都落了榜,待到父亲过世之后,他更是没有了修炼的心思,只觉得当一辈子凡夫俗子也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