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往他怀里拱了拱,睁着一双算盘珠儿一样的黑眼睛,一直等到了半夜。
楼下轻微的收拾声音消停了,木板缝隙中投过来的光亮也没了影儿,戚观澜听着楼下没了动静,慢吞吞的从邢阳怀里爬了起来。
窗纸破了个小洞,屋里边没光源,外边月亮倒是亮堂,照的窗户都是冷黄色。混在树叶影子中的,还有一颗女人的头。
那女人身姿窈窕,借力一步就跃下了二楼,站在银杏树下抬起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正是最欢楼的老鸨,飞仙髻,金步摇,二八少女的一张脸。
“妈妈的好澜儿,可是让妈妈等急了,怎的还不动手?”她看着戚观澜顺着银杏树爬下来,走上去摸摸他的脸:“今天可是吓死妈妈了,那点春可真不是东西,藏春阁想抢人不是一两天了,谁知道偏生挑在了今天。”
戚观澜面无表情的任由这双白皙细腻的手磨蹭着他的脸,尖锐的指甲划过他的额头,流出一点零星的血迹,女人把嘴唇凑了过来,贪婪的吸食着那点红腥。“真香,若是离了你……妈妈可活不了了。”
老鸨迷醉极了,一只手放在了银杏树上,叹息道:“这次也是太寡断了些,过会儿妈妈把你送上去,把人扼死再接你下来。”她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戚观澜脚步飞快,猛地向后退了几步,随后那银杏树树干猛然软化,如巨人般弯腰,锁链般的枝干上下两道分别绕住女人的脖颈脑袋,‘咔嚓’一声就扭了一圈,随后那树枝像是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将女人软绵的身体甩出了一射之地。
按说这个力道常人早该死透了,老鸨却又挣扎着站了起来,脑袋耷拉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她抬起涂了鲜红豆蔻的手,慢腾腾的把头又扭了回去。
银杏树干上浮现出了一张脸,店小二还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愁苦样子:“又挑我这儿动手,本来生意就不好,总是死人谁还敢来我这酒肆?”他唉声叹气,真真就是个抱怨生意糟透的愁闷声音。
“真是什么龌龊事儿都想在我跟前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蠢作者依然单机(托腮
第6章 同床共枕
戚观澜抬起眼冷冷的瞧了过去。他现在刚好在酒肆木窗正下方,隔了三十尺有余就是那颗银杏树。树干扭动,店小二肩膀上搭着块汗巾,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老鸨嘴角裂开一个阴森森的笑容:“这么多年的街坊,就一点面子都不给?”
店小二叹气道:“街坊?我可不敢。两个小公子轮番上阵,您手底下这个还算和善,另一个可不是什么善茬。他几滴血就能让我的根烂成酥肉,你说我怕不怕?我都要怕死了。一个比一个凶狠,刚才有个小姑娘砸我店还准备把我剥皮拆骨做剑柄……晦气死了。”
老鸨奇道:“‘那个’?哪个?”
店小二叹息道:“你装什么?刚才那个小公子还威胁我在茶水里下药呢。你最欢楼要做生意死不得人,我酒肆就死得了?”
戚观澜心思微动。
邢阳原本睡了一下午,精神亢奋,到了晚上按理来说是要睡不着的,可是刚才他却是两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戚观水威胁店小二在茶水里下了药?
他眼神晦暗,默不作声的往后缩了缩……还有陀幼琳的这笔账,戚观水栽赃嫁祸的功夫可真不错。
老鸨听不明白,懒得再讲,干脆天真娇憨的一歪头,脚尖一点瞬间就到了店小二面前,一张白漆漆的脸猛然放大,朱唇猛张露出喉咙里的另一张脸来,利齿咔嚓一声咬掉了店小二的一条胳膊。店小二反应也不慢,火光电石间两人悄无声息的缠斗在了一起。
戚观澜扭头就跑。小孩儿身矮腿短,顺着酒肆想要跑到前堂,刚刚拐了个弯就撞到了人。戚观澜抬起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是那个在勾栏街街口的老乞丐。
傍晚他跟邢阳上楼时就在酒肆门口看到了这抱着黄毛狐狸的老乞丐,青年没当回事儿,他却有了计量。
——这看着狼狈的老乞丐,来头大着呢。
戚观澜无声无息的扭头看了一眼银杏树下。虽说老树就扎根在这,但老鸨喝了他这么多年的血,功力大涨,这会儿已经占了上风。
“要输了。”戚观澜道。
老乞丐哎呦呦的揉着自己的腰,倒了还不忘护着怀里的狐狸,道:“小孩儿挺聪明,让你占了个便宜。”
“女人跟女人之间真是有说不完的恩怨。你说我这媳妇一向面和心善,怎么就被最欢楼的人气坏了呢?”老乞丐把怀中的狐狸放到他怀中,嘱咐道:“老汉光棍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婆娘,还得给她报仇。你抱着,照顾好了。”
点春呸道:“两个都死了才好!骂我是狗还指望我能盼他好?”
老乞丐赔笑:“媳妇,这可不成,咱吃了人家的馒头咸菜呢。”
蓬头垢面的老乞丐几步迈出去,身形已经从个佝偻的老汉变成了健壮结实的青年,褴褛衣料挂在他身上,抖一抖掉出柄长剑,足尖轻点就加入了战场。他跟店小二一左一右,很快就将老鸨逼到了穷途末路。
“阿澜——!!”老鸨一声暴喝,慌忙退后见扭头求救。
戚观澜一双眼睛冰冷,素白的双手捧着只毛茸茸的畜生也还是凉得很。点春被他冻得打哆嗦,狐狸尾巴也不敢摇了,缩成一团动也不动。
半晌点春狐狸低声开了口:“白日里得罪了。”
——她说的是白天的那莫名其妙的一剑。
有些事儿邢阳初来乍到不清楚,在勾栏街长大的戚观澜却看的一清二楚。
几年前老乞丐抱着一只狐狸到了勾栏街,原本是一人一狐在街上乞讨,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狐狸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勾栏街上新出现的‘点春’姑娘。她天性泼辣,据说是早些年就跟最欢楼的老鸨结了仇,这是上门找麻烦来了。
可惜老鸨盘踞勾栏街多年,点春一时半会儿耐她不得,干脆就在勾栏街上开了家藏春阁,大刀阔斧的做生意,事事都跟老鸨对着干。
点春摇了摇尾巴,张嘴是少女清脆的声音,夹杂着一点微妙的恐惧:“我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你离开她的视线,想要借用你的血增长功力,谁知道被终南紫府的小子截了胡。”她咬着牙:“我倒是不怨恨终南紫府的那两位,但是她——”
狐狸尾巴上的毛全都炸了起来,点春恨道:“她必须死!”
老鸨眼神怨毒,边抬手格挡边咬牙切齿,反身向着戚观澜冲了过去——
小孩儿面色平淡,眉头紧皱,怀中狐狸吱的一声惨叫,老乞丐从后方拍出一掌,击在老鸨的肩头,却没有阻挡住她,尖锐的指甲从小孩儿额角一路划到下巴,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女人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狂喜,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血,就被老乞丐虚空抓住一只脚,狠狠掷到了银杏树上,骨骼破碎七窍流血,哇的吐出些白絮子,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店小二耷拉着八字眉:“又是我!不是你家的不心疼!”
老乞丐急道:“媳妇没事儿吧?”
点春抬眼看了他一眼,张嘴舔了舔滴答下来的一点血。随后戚观澜手上一沉,那黄毛狐狸径直窜到了地上,四脚还没沾地就化成了个娇俏的少女,眉间一点朱砂,傲气得很。
老乞丐怂道:“恩将仇报!”
戚观澜冷道:“你们是夫妻,帮她不就是帮你么。”
老乞丐骨骼作响,又缩回了那个猥琐的老头,狗腿子似的凑在‘点春’旁边,道:“春儿,伤、伤好了?”
那少女冷哼一声:“我伤好了你也拦不住我,想走便走了还跟你在这废话?把你的破棍子收好,我要吃东城桃花街的酥点心。”老乞丐急忙点头,老佛爷似的扶着她,老夫少妻,看起来竟然也和谐。
店小二哭丧着脸:“还是得我收拾。”
他脚步有些虚,刚走了两步脸色突变,忽然快步上前将手伸到了戚观澜胸前,随后极远处暴涨光亮一点,一息间便已到达眼前,一把锋利的长戟凌空而致,穿过店小二的手臂插进小孩儿的胸口,力道大的竟然将店小二的手臂活活撕下!
点春一愣,手腕已经被老乞丐抓住,老乞丐低喝道:“赶紧走!”他抓着点春的手腕,不顾她挣扎,身形一闪两个人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店小二左手被老鸨咬掉的时候还没什么,这会儿被长戟一震,居然痛的浑身都在哆嗦,扭头什么也不顾得了,匆匆跑进了银杏树中,地上老鸨也已经不见,院中一片寂静。
戚观澜被长戟的矛头穿胸而过,直接钉在了酒肆的墙壁上,轻飘飘像是个破旧的玩偶,血不要钱似的往下落,径直流在了房屋边缘的一溜儿矮小草木上。
他疼的双唇都不自觉的颤抖,嘴里却是一声□□都没有,眼睛从凌乱的发丝中向上看。上方不到五米的距离就是木窗,木窗后的房间中有那个人。
没有吵醒他吧?戚观澜想。
一行天资卓然的人御剑而来,皆是衣带飘飘不染尘土,一片长剑中浮着片翠绿的荷叶,上面坐了个面色冷淡、冰清玉洁的蓝衣少女,被众星捧月似的护在中间,一双清澈蓝瞳居高临下的看着戚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