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又或者更多?
他们父母离开的时候邢星还不怎么记事,跟屁虫一样牵着他的衣角跟着他到处跑。一开始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他,说哥哥,爸爸妈妈呢?
屋子里热闹得很,各路亲戚、邻居都在。父母的遗像还没有做好,邢星抱着他的腿,抬着头看他。
小孩儿唇红齿白的,脸颊肥嘟嘟的,被养得一派天真。他不喑世事,什么也不明白,咬着嘴唇靠在他哥身上,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走来走去。
邢阳就比他大三岁,也还是个小不点,沉默一会儿,拍拍他的头,说过会儿带你买糖吃,好不好?
邢星就开开心心、奶声奶气的说好。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绞着衣角,小短腿晃来晃去。等给他们父母处理后事的人走干净,空荡荡的屋子中只剩下了他跟邢阳,他再凑过去,小心翼翼的问,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去买糖呀?
邢阳说,再等等
一等就是很多年。长久的时间终于越过邢阳,缓慢的、沉重的压在了邢星身上。父母黑白色的面孔变得狰狞,将他温暖安静的岁月剜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他站在忽然出现的遗像前,紧紧抓住了邢阳的手。
哥哥。他能叫的就这么一个人了。
邢星委屈极了,他瘪嘴想要哭,抬眼却看见了邢阳的侧脸。邢阳比他大,比他懂得多,也更知道父母的离去意味着什么。
邢星抓着他哥的一缕头发。
他被邢阳抱在怀中,反过来捧着他的脸,给他擦眼泪,说哥哥,你不要走,我只有你了。
他明明还那么小,却已经知道要讨好邢阳了。邢阳低着头看他,把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头发上,说好,我不会走。
他勾着小孩儿雪白的手指头,做下了这个保证。
邢家的爷爷奶奶走得早,他们两个的抚养权其实是在外公外婆手中,但是两个老人年事已高,没有抚养能力,几个亲戚都敷衍的表示可以收养两兄弟,不情愿非常明显的写在脸上。
——所以当邢阳说,他不想搬走的时候,没有人反对。
他们就这么放心大胆的让两个小孩儿留了下来,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邻居帮忙看着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为什么不呢?有存款、有住所,可以做饭,那就能活下去。谁都不想要两个拖油瓶。
邢阳也确实做到了。
钱够,上学有社区的阿姨帮忙安排,他踩着板凳做饭,抽空还能洗一下衣服。邢星被他养的白白胖胖,小孩子又不怎么记事,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生活。
放学后兄弟两个人一起坐在旧沙发上,邢阳写作业,邢星看电视,为了省电把所有的灯都关掉。邢阳趴在桌子上,眼睛疼得厉害,邢星就乖巧的跪在沙发上,给他揉眼。
其实一点都不舒服,甚至更难受。
邢阳问他,委屈么?我们连一盏灯都不能开。
邢星眨着眼看他。
那时候他的脸已经是远超常人的精致,睫毛纤长浓密,在老旧电视散发出来的光芒中微微抖动,像是一片泛着色泽的金箔,漂亮的不可思议。
“不委屈。哥哥……哥哥还在。”他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表示着自己的喜欢,“哥哥是、是最好看的灯。”
有那么一段时间,邢阳是真觉得他能把邢星养大、养好。
然而被粉饰的太平终究是脆弱无比,外界的压力仿佛无数尖锐的刀刃,任何一把轻飘飘的落下,都可以将这个被勉强维持起来的‘家’割裂成千片万片。
大概是邢星十一岁的时候。
有一天,他没有按时回家。
邢阳自己也刚刚下课,回家做好饭喊了一声邢星,没人应他。他没觉出不对劲儿来,只当邢星调皮,出去玩没回来。
他坐在旧沙发上,等到八点。
——邢星还是没有回来。
邢阳急得满头大汗,耳边一片喧哗。邻居、警察都在忙着寻找邢星,他踉踉跄跄,边哭便喊,几近抽搐,便被人先送到了楼底下,叮嘱他安静待在家里,说不定邢星会自己回来。
邢阳一边哭一边往上走,爬了两阶就已经冷汗涔涔,他头发黏成了一缕一缕的,紧绷的小腿酸软得几乎站不住。
楼道中黑暗又空荡,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他抵在防盗门前连开门的勇气都没有,坐在地上低声抽泣,耳边却忽然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转头,赫然看见了蹲在角落里的邢星。
小孩儿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着他的书包,抿着嘴,奶猫一样的喊了一声‘哥哥’。
那一瞬间邢阳几乎是没有意识的,他往前走了几步,又是惊喜又是愤怒,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谁知道还没等到他走近邢星,就听见了一句话。
邢阳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邢星抱着他的书包,怯生生的说,哥哥,有人摸我,我害怕。
他眨着眼睛,黑漆漆的像是块冰冷的石头,又沾染了点湿润的泪水。他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恶心难受。
邢阳没有说话。
这件事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跟做饭、洗衣服。写作业完全不一样。他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邢星。
——是……什么意思?
他太慌乱了,他也小、也不懂事儿,却又比邢星多明白那么一点。也就是这么一点,几乎压垮了他稚嫩的肩膀。
邢星低着头,绞着手指玩。玩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了邢阳的不对,他往前走了一步,却被目光涣散的邢阳吓到了。
“别过来……”邢阳后背全是冷汗,紧贴了冰凉的防盗门上。
“——别过来!”
“哥哥?”
邢星像是在寒冬腊月被迎面泼了一盆凉水,他抱着他的书包,不解的看着邢阳,那些隐晦的、深而不见的恐惧,统统都在这一刻,在邢阳的一句‘别过来’之中,如同万丈瀑布,从深渊顶端,轰然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要怪我,作者是无辜的(举手
所以说,邢星跟邢阳的性格设定,差不多就是这样了。邢阳那么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一直坚持要回来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他不是不要邢星了……他也很害怕,那时候两个人都小,家里又没有大人,邢阳觉得他能把弟弟养好,结果呢?出事了,又是这么大的事儿……
两个人都以为避而不谈就可以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但是没有,不会,揭不过去的。对于邢阳来说是到还在流脓的疤痕,邢星也难受,更担心他哥,干脆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点不在意。
啊啊啊啊这件事是导致阿澜阿水出现的直接原因,老早之前就想好了,结果事到临头死都写不出来,又忙着复习,耽误了这么多天,真的是非常抱歉(哐哐哐
第68章 不要离开
邢阳后背涔涔的冷汗,黏在了夏天灼热的防盗门上, 无数细小的鸡皮疙瘩接二连三的冒了起来, 他颤抖着、不自觉的用手挠了一下身后的防盗门。
尖锐的声音充斥着耳朵。
——他没有想要抛弃邢星,只是感觉到了恐惧。他只比邢星大三岁, 也是个懵懵懂懂的年纪, 他看着邢星,却也不仅仅是看着他, 还有小孩儿身后缓慢浮起的巨大身影。
它狞笑着扭曲着,告诉他一个事实。
你根本没有办法照顾好他。
只要离了那一亩三分地,离了家中温暖的旧沙发, 他就会被伤害,在你完全不了解的时候。
他不知道他跟邢星说了什么,小孩儿委屈巴巴的缩成一团, 张着嘴只会重复两句话, ‘哥哥你不要丢下我’跟‘我害怕’。
往后就是邻居跟警察匆忙的脚步, 再次充斥了空荡的楼道。
邢星被人喂了几块糖, 腮帮子鼓鼓的嚼着那块糖,一脸的泪水, 谁要抱都不答应, 只是茫然的伸出手,想要邢阳抱他。
很多年后邢阳想起这件事来的时候,已经从那些微小的片段中感觉出了自己行为的不妥。
那一句‘别过来’可能早就被邢星忘记了,却折磨了他很多年。无数个午夜梦回,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控制不住的去想那一个场景。猫一样的抓挠着他的心脏,又痒又疼。
其实邢星没有遭受到什么实际的伤害。那件事后一切归复平静。两个人照常上学、下课,邢阳照旧的耐心,每天晚上抱着他在沙发上写作业。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邢阳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变得敏感,小心翼翼的防备着任何可能伤害邢星的东西,一开始只是讳莫如深,再往后甚至是惶惶不可终日,只要邢星想要出门,他就难以抑制的恐惧。
像是条被掠夺过宝藏的龙,当它重新积累起它的财富,却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只有趴在那顿千辛万苦找来的东西的上面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丝如履薄冰的安心。
他不敢表现出来,邢星却注意到了。他扯着邢阳的衣角,说哥哥,作业太多啦,今天也不用出门。
然而他扭头看向窗外,又忍不住露出渴望的神情。
后来邢阳想,他是有多自私,才会为了让自己安心,狠心的偏过头去、假装没有看到邢星想要出去走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