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地道里的攻击戛然而止,地道里的广播吱啦啦地响起,过了会儿有道陌生声音操着口标准到死板的普通话说:
“地道里的人,请你们在十分钟之内返回地面,我们不会伤害你们,我们只是想在你们岛上参观几天。十分钟之内,如果你们不肯返回地面,我们将炸平地道。”
“当我们是傻子么!”朗毓冷哼一声,“咱们是继续在地道里跟这帮孙子周旋,还是撤到狼山?”
余檬当机立断:“叫孕妇和老人先去狼山,咱们在地道里拖住它们。”
朗毓回到人群中想趁机跟亲娘说几句话,可一到那儿发现余春梅这个疯婆娘又唱又跳,他本不欲搭理她,却听那疯婆娘说:
“那灾星死啦!那灾星死啦!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死啦!”
朗毓在亲娘面前一动不动,余月凤刚伸出手,他蓦然转身扑过去,抓住余春梅的衣领大吼:“给老子闭嘴,给老子闭嘴!你再说一句老子毙了你!”
“你干什么!”朗琪睿也揪住朗毓的一侧衣领,“放开我娘!”
“你娘是个疯子!她再咒我小舅舅我就毙了她!”
“我先毙了你!”
“你以为老子怕你?”
两人撕扯间都举枪瞄准对方的胸口,余月凤赶忙上前来劝,余春梅却又蹦又笑地朝外跑:
“那灾星死啦!都死绝啦,狼鱼岛的人都死绝啦,全死啦,全死啦——”
“娘——”朗琪睿急忙追上去。
“朗毓,”余月凤扳住他端枪的手,“朗毓,冷静,冷静。”
朗毓的枪口对准空气呆了半晌,一双浓眉郁猝地拧成一个小川,低低骂了声:“操!”
十分钟的时间眨眼即过,除了几个心怀侥幸的村民想返回地面求生,被余檬和其他人劝止撤到狼山后,他们这个仅有十五人的防暴小队在地道里遭遇了无可反抗的袭击,全村老少花费两年时间、耗尽心血搭建的地道顷刻之间变成一地废墟。
有两个十二岁的男孩儿因为被流弹击中,撤退时没能及时跟上队伍,被地道分崩离析的墙体和钢板压死在其中。
剩余的十三个人,在临近的出口处鸦雀无声,摸不清该上去还是该躲在这个黑暗又狭小的火炕里。
他们没有纠结太久,火炕通往外界的出口被轻而易举地掀开,一个满头金发、长相英俊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上方,对他们说:
“请你们用最快的速度走出来,到外面的空地和你们的同伴集合。”
☆、第二十八章
咱们言简意赅地讲,朗毓十四岁、他小舅舅胡愧槐十六岁的一个秋天,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秋季,成了二人不忍回首的恶梦。
女人小孩儿和老人都躲进狼山底下的废弃仓库,参与战争的青壮年有一大半儿下落不明,整座岛剩下这可怜巴巴的百十来号人,被迫在听一个靠着东拼西凑才捣腾出一张人脸的怪物讲话:
“这座岛大约有三百二十个人,站在我面前的只有一百十五人,其余人在哪里,希望你们能告知。”
您太客气了!胡愧槐从昏迷中勉力苏醒,根据昏迷前一刻的记忆,他推测自己是中毒导致晕倒,现在脑壳儿里像塞了个噼啪作响的炮仗,稍微动一下就又疼又晕。我们哪是站在你面前,胡愧槐看了眼周围人和自己目前的德行,心说:我们分明是跪着。
没人说话,那怪物只得操着它那口别扭生硬的普通话继续发言:
“只要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保证你们平安无事,继续在这座岛上生活。”
“——怪物!”跪在朗毓身旁的奔福大声喊到:“我们为什么要听你们使唤?还有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家!”
胡愧槐缓缓阖上眼皮,心说完!这得多傻逼才能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下,和人家荷枪实弹占有绝对优势的人生赢家讲道理?
似乎听见他内心的腹诽,一直目视前方的朗毓突然看了他一眼,大概是瞧见他这个小舅舅总算是睁眼了,以为这就找到救世主或者主心骨,立刻双眼发亮地瞪着他。
胡愧槐牵强的笑了下,他现在的姿势很微妙,双手铐在背后,双膝跪地,高撅着屁股用上半身当作支撑的拱桥趴在地面,是个半死不活几欲作呕的姿态。
他费力想要直起腰,不能在小浪儿面前丢脸啊!
但是他刚直起腰就听到朗毓那边的惊呼声,另有个铁甲银衣的怪物拖着奔福走出人群,那怪物刚举起枪托要砸奔福个脑袋开花,不远处的地方又有人喊:
“别打我儿子——”
胡愧槐瞧见朗毓和他身旁的青少年们立刻僵住了,惊恐就像在阴雨天里漫上玻璃的潮气一般,迅速弥漫了他们那张青春无敌的脸,并且从他们的头顶一路蔓延到脚底,相隔甚远,胡愧槐都能看清朗毓胳膊上那一层鸡皮疙瘩。
那是老弱病残们的藏身之所,胡愧槐立刻从人群里缺少的面孔和他们的反应推断出来。
几个怪物跑到那个声音发出的方向,顷刻间又有尖叫和喊声从那里响起。伴随着这种哀泣,村里的女人老人和小孩儿们都被撕扯着拖到眼前。
没有亲娘,亲娘不在这里。朗毓颤抖着深深弯下腰去,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提心吊胆。
亲娘明明就跟他们在一起,现在这堆人里竟然找不到她,是藏起来还是出事了?
刚刚发表演讲的怪物大略查了遍人数,“还少一百人。”
那一百人是狼鱼岛的精锐,是凤把头他们,人群的躁动稍微平复了些,只要凤把头在他们就有胜利的希望。
那个怪物跟它们的同类说了什么,于是这些怪物又走上前粗鲁地把男性和女性分成两队,朗毓被推到胡愧槐身边,两个孩子靠在一起后又镇定了些,然后朗毓瞥到一个佝偻着躺在地上的人,不管不顾地扑到那人跟前,小声喊着:“爷爷?爷爷?”
老秃鹰一动不动。那队怪物的其中一个走上前拖走老秃鹰,朗毓刚往前冲了一步又被一枪托砸回来。
发言怪物打开了它们的扬声器,于是整座岛都回荡着这生硬的、冷冰冰的讲话声:
“如果你们不肯出来,我们将把这些人一个个处决掉,直到你们全数出来为止。”
站在老秃鹰身边的怪物,张大嘴巴,那应该是个笑容,只是它犬牙般尖利的牙齿和口腔里拉长的唾液让它看起来更像野兽的示威。它用那支奇形怪状的枪对准老秃鹰的脑袋,胡愧槐从身后扯住了朗毓的衣下摆,这让朗毓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而一向热心又老实负责的奔福却再次不畏艰难现状冲出去。
不过他也是刚站出来就被看守他们的怪物给一枪托怼回来,紧张的战局一分为二:即将被怪物枪决的老秃鹰;被怪物一下下用枪托砸扁脑袋的奔福。
奔福的娘嗷嗷叫唤着,人群的躁动不安在逐渐升温,每个人都相互打着眼色要往上冲,随即一发老式的火铳子弹炸响在袭击奔福的怪物脚边,一直昏迷待宰的老秃鹰突然拔地而起,在怪物之中翻转腾挪犹如矫捷的狸猫,他手中那两把乌金镰刀在空中舞得血花四溅,所过之处皆留下一具残尸。
怪物们的枪声追着他飞腾的影子,老秃鹰只用脚尖朝着发言怪物狂奔而去,双眼鹰一样锐利,双臂老鹰般迎风振翅,连接着手中的两把乌金镰,口中狂笑: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继而“砰”的一声,他奔跑中的半个脑袋爆出碎裂的血肉,眼珠迸到空中后骨碌碌地掉在泥土地上。
朗毓一点儿声音也喊不出,老秃鹰被崩掉的半个脑袋就像是崩掉了朗毓的半个魂儿,他眼睛呆滞地望着,一眨不敢眨,直到老秃鹰佝偻的身体直挺挺地倒向地面。
那声从林子里发出的火铳,最终又在林子里响起,树林里的混战并不持久,不多时,狼鱼岛的村民们全部的希望和精锐部队,包括凤把头在内,身负重伤、满脸狼藉地被怪物们带到俘虏中。
朗毓充满希冀地望向凤把头:“凤把头,爷爷……”
凤把头看了眼场地中间的尸体,一言不发地垂下头,这群精锐们被怪物一一注射药剂,在希望走出来不到三分钟,又软趴趴地倒向地面,期间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被分成了四队:女人、男孩儿、男人、老人。
每个人的右手腕上戴着个半指宽的银环,全部关押在怪物们的大圆盘里。怪物们先是体贴地给他们做了个全身体检,然后一间间透明又洁白的牢笼成了村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住所。
武器失灵了。一墙之隔的胡愧槐在透明墙上写:它们的武器很先进,船坞的首脑系统被改写,所有需要电力维持和系统编程的武器都不能用。
朗毓问:“那怎么办?”
胡愧槐回头看了眼墙角的监控器,转头对朗毓写:等。
朗毓想问问他关于亲娘的事情是什么看法,他刚做了个口型,见小舅舅对他摇摇头,便心领神会,对此绝口不提,在心里祈祷亲娘可以平安无事。
怪物们收押他们的动机第二天昭然若揭。因为这间透明牢房完全隔音的效果,他听不到外界的一点声音,等他被冻醒时隔壁的小舅舅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