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哟我的妈!”朗毓狠狠搓了搓寒毛倒竖的胳膊,转身朝老秃鹰的小破屋去了。
可是他虽然到了门口,却不敢进去,主要是拉不下脸面,怕迎接他的是老秃鹰的冷嘲热讽。
唉,原来伺候人这么艰难!傍晚他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人都忙碌了一天,亲爹赤膊满身大汗在劈柴,亲娘哼着小调儿在做饭,小舅舅也坐在小桌前写资料,只有他什么事儿都没干,现在回家仍然什么活儿都找不到,都闲出屁来了!
他托着腮一脸忧愁地望着小舅舅,半晌后说:“你为啥这么用功?你就不能放松放松,啥也不做,等着我超越你吗?”
实际上已经凭借天赋相当不用功的小舅舅纳闷儿地看了他一眼,在谈话专用笔记本上写:你想超越我?哪方面?
朗毓病恹恹地瞥了眼那行字,“哪方面我也超越不了你啊!”
小浪儿受打击了。胡愧槐笑着写:你骑术很好。
“骑术好的多了去了,凤把头的骑术能甩我一条街!”
胡愧槐:你才十四,凤把头四十四,他在你这个年纪还不如你。
朗毓:“他在我这个年纪的骑术当然不如我,因为他这时已经是准把头的接班人了。人家有正事儿,就我没有。”
胡愧槐顿了顿,又写:可你不要脸呀。
朗毓瞪他一眼,“您还能再损点儿么?打击我有意思么你!”
胡愧槐窃笑:我是认真的,脸皮厚有时是很大的优点,比如你和船坞的工人们关系都很好,而我们这辈的同龄人除了你没人做得到。
朗毓说:“那是因为我嘴甜会说话,谁跟你们那榆木脑袋一样,跟大人说几句好话就憋得脸红脖子粗,脑子不转弯儿!这叫天赋。”
胡愧槐深以为然,再写:比如你和姥爷下象棋,每次你都输,回回挨骂,可你总给自己找借口,一点不当回事,不过下次不会输得那么惨。
朗毓义愤填膺:“我那是表面不当回事儿,实际我记得可清楚呢,而且我背地里琢磨半宿不睡觉,下次才不会在头一个地方摔倒!”
胡愧槐:所以你嘴甜,脑子转得快,记性好,肯认真对待你喜欢的事情。这是不是你的优点?
朗毓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难得小舅舅夸他,“哎呀,你说是,那就是呗!”
胡愧槐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儿:每个人长处不同,擅长的东西也不同,不会有全能型的天才,凤把头不是,我也不是。你不需要为你没能拥有的长处挂怀,因为别人也会嫉妒你拥有的天赋,为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失望失意,纯粹是庸人自扰。你需要的是扬长避短,在你擅长的领域里,在你目前的阶段,做到最好。
好吧,经小舅舅这么一点拨朗毓的心情好了不少,心情一好就得意忘形,他贱兮兮地爬上木桌,这个高度就比小舅舅高啦,于是他居高临下地眯起眼睛:
“你说实话,你其实特喜欢我吧?是不是总在暗地里偷偷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为我魂牵梦萦?不需要这样,毕竟我也是很喜欢你的,来,小坏坏,为我们的心意相通亲个嘴儿先!”
他刚凑过脸突听背后一声开门响,当即吓得往地上一蹦,可惜蹦的太仓促,蹦了个屁股墩儿,桌上的资料笔记洋洋洒洒飘了一身。
亲娘在门口举着锅铲张大嘴巴,“朗毓,多大了你还往桌子上爬,你属猴子的?你看你小舅舅坐得多端正,你再瞧瞧你,你干脆上树得了!叫你爸进屋吃饭。”
朗毓哀怨地看了眼在夕阳下岁月静好的小舅舅,心里狂呼:为啥跟小舅舅在一起,挨骂的永远是我!
第二天一早,当老秃鹰萎靡不振的推开房门,正对上朗毓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老秃鹰爷爷,早上好,来吃豆包吧!”他边说边把小饭桌摊开摆到地上,再把菜篮儿里的饭菜一一摆好,对站在门口风雨欲来的老秃鹰招招手:“快来呀,咱俩一起吃,这样你如果再想扔豆包儿,可以直接扔我怀里,毕竟,我今天只带了四个包子。”
他很可惜的耸耸肩,老秃鹰饱含怒气地坐下后,果然抄起个豆包丢他,朗毓眼疾手快立刻接住,往嘴里咬了一大口,嘴巴咂得可响,“真好吃,真好吃!”
老秃鹰再丢,他又老模样地接住,干脆一手一个,左一口右一口。
老秃鹰气地横眉倒竖,“你—— ”
“我滚嘛!”朗毓抢白,“我知道,但我就不滚,欸,您生气吗不是,您气吧,看看是您先被我气走,还是我先被您气走,不过我是不会跟您生气的,这小院儿这么好,冬暖夏凉,每天乐呵呵的多舒服!哎哟不知道谁小心眼儿呐,谁小心眼儿谁受罪,真想不开哟,哟哟~”
老秃鹰把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瞪了他片刻才恶狠狠地说:“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从这天开始朗毓发挥他臭不要脸的极端本色,把作业搬到老秃鹰门口写,写一会儿开始磨洋工,做做弹弓射个蚂蚱打个蝴蝶呀,搬个木头拿柄木剑哼哼哈嘿,等下午烧壶热茶,给老秃鹰倒一壶,自己倒一杯,啧啧有声地吸溜,再拿叶子吹个小曲儿,晃晃腿,刻点儿木头做做手工。
总之他看起来又闲又悠哉,老秃鹰要骂他他就摇头晃腚地回嘴,要使唤他干点活儿他就说你没长手啊,就算帮忙干活儿,也得一唱三叹的喊累啊苦啊,要么求夸奖,要么哭命不好。
这小院儿都快成他的根据地了,一堆破烂玩意儿全搬过来。老秃鹰神烦他,就想不通咋有这样的小孩儿,脸皮忒厚,没心没肺,赶不走骂不走,这院儿里天天叮叮当当,没一天消停!
这天老秃鹰叼着烟袋锅,瞧朗毓神采飞扬地端着□□打靶,倒是打得挺准,就是打完后那一脸自鸣得意的小样儿让人眼烦。
“就这点儿本事,我还以为你多厉害!”
朗毓放下枪扭过脸儿来,夸张地说:“这还不厉害?枪枪命中靶心,我这都百步穿杨了都!”
“嘁,”老秃鹰嫌弃地直咧嘴,“你当人家都是木头站在那儿不动让你打?老子年轻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准,闭着眼睛都能打下鸟儿来!”
“哟哟哟哟,”朗毓也学他的模样咧嘴,“还闭眼打下鸟儿来,你以为你郭靖呢!我才不信!”
老秃鹰当即要急眼,“不信?你激老子给你露一手呢?”
“对啊,我就是激你,不服你露一手!”
老秃鹰大手一挥:“枪拿来!”
朗毓把枪递给他,老秃鹰在手里掂了两下,抬手对准天空的飞燕,等那燕子飞进了便是一枪射出,那燕子扑棱的翅膀顿时往下沉了几番,到底是□□力道小,过会儿又照样飞走了。
老秃鹰把枪丢回朗毓怀里,朗毓望着燕子半晌,发出一声:“哇~没瞧出来,您这一手真绝了!”
这回轮到老秃鹰洋洋得意摇头晃脑了,朗毓眼珠一转,又提溜着□□唱叹:“诶哟枪法比不过人家,就不露丑咯!咱练别的。”
说着又拎了把木剑,对着木桩掷地有声地打将起来。
老秃鹰又是一声冷哼,“你这剑法跟你那哑巴小舅舅学的吧?”
朗毓边练边说:“我小舅舅不是哑巴,他会说话呢!是跟他学的,您瞧我这架势怎么样,是不是深
得他真传,非常有风范!”
老秃鹰老神在在地摇摇头:“你小舅舅的剑法还是凤小子教的,凤小子的剑法可是受我提点过的,凤小子嘛,学得七成,你小舅舅嘛,假以时日能学得□□成,你嘛,勉强就三成,空有花架子,实际纸老虎,不咋地。”
朗毓不高兴了,一边把剑甩在空中劈得空气呼呼作响,一边道:“照您这么说您肯定狼鱼岛第一咯,那您要么来跟我练练,我试试才知道真假。”
“嘿,小子,”老秃鹰眼梢一挑:“又想激我?没门儿!”
朗毓便不再拿话刺激他,自个儿对着木桩琢磨。
老秃鹰一看人家不上当,自己先沉不住气:“好吧好吧,我跟你练练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这本事向来不传外,你想学,得先拜师。”
朗毓眉眼一弯,“您早说呀,拜师还不容易么!”
他这么痛快,老秃鹰又觉得没趣儿了,没成想朗毓面色一整,双膝跪地,双手抱拳冲着自己笑意洋洋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爷爷在上,朗毓这厢有礼了!”
说完磕仨响头,磕完顶着一脑门儿的灰,对老秃鹰喜笑开颜。
他这一席拜师礼说的狗屁不通,可老秃鹰对那声响亮又脆生的爷爷却心念一颤,再瞧朗毓这挺拔的小身板儿,黑豆儿般熠熠生辉的眼睛,正是茁壮健康的大好少年,意气风发的青春年华,满室里阳光灿灿,都比不过这儿郎耀眼,林子里万物纵生虫鸣鸟叫,都没有少年前途无量。
他迎着那双亮盈盈的眼睛,坐在那儿不由得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样子,感慨岁月催人老,此一生命运多舛,如今千帆过尽垂垂老矣,空怀一身本领,却既无用武之地也不再正当年。对朗毓这年纪的少年郎又艳羡又嫉妒,而他所经历的这些人间万象,竟都没有这一声爷爷更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