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恒拉着白风从站起来,“我带小白先过去。你们悠着点,灵力省省用。”
“哎!”涟月叫住玄恒, “你……确定要带小白一起?”
玄恒沉默了一下, “既然来了,就没什么要瞒着的。”
“既然陆水保住了, 玄恒,你听我的,进去取点儿。那群人估计又伤了个七七八八, 能不能活下来, 可全都指着你呢。”肆冲着玄恒的背影说。
拉着白风从的玄恒停下脚步,微垂着头站了片刻, 终是笑了一下,“我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一趟趟进涵虚之地就只是为了看景?”
肆哈哈笑笑, “我还真就那么以为的。”
虽然一头雾水,但是白风从也不多话,就是乖乖跟着玄恒。玄恒再次施展御风千里之术,眨眼间便带着白风从来到了此前喊杀声震天、而今一片死寂的陆水。
陆水与白风从一路所见并无不同。如果一定要说有, 就是这里更为死寂,血的味道更为浓郁。不知几重厚的铅云被活活撕开了一个裂口,成束的光线斜斜地穿透下来,照亮了那片黑红色土地上流淌过的黑红色的河流。
河岸边背靠背地坐着两个人。衣衫褴褛,满脸血污。
玄恒踏着被血浸透的土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去。白风从安静地跟在他的侧后方。他抬眼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有种千钧重担压在他肩头、而他硬是挺直了脊梁不肯跪下的错觉。
玄恒在二人身边站下,轻声道,“这次是你们啊。”
更靠近白风从方向的那个人,虽然无力地垂着头,可从他鬓角耷落下来的凌乱发丝间,白风从还是看到了。他费力地勾勾嘴角,声音虚弱得微不可闻,“差点……等不到你……”
玄恒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和两个人消失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白风从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可是眨眼确认过后,他确实看到玄恒跪在那里,张大嘴巴费力地想要吞食右掌心的光球,而他的左手中,还拿着另外一个。
白风从不知道那亮得刺眼的光球是什么,可他看到它们是那两个看起来濒死的人变的。而现在,玄恒要把这两个光球吃下去。
玄恒在吃什么?!难道他是在吃……
白风从瞪大了眼睛,满眼惊惶地看着已经吞下了一个光球、却猛地捂住嘴似要呕出来的玄恒,极力扑灭着脑海中那呼之欲出的“同类”二字。
白风从看着玄恒跪在那里,弓着脊背,身体猛然耸动了好几次,终是死死捂住嘴扼制了呕吐的欲望,而后匆匆忙忙地双手捧着另一个光球塞进了自己嘴里。
他死死地捂着嘴巴,指尖用力得失去血色。弯曲的脊背不停地耸动,似是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呕出来一样。可是被逼出来的,只有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的眼泪。
白风从不知道那眼泪,是因为生理上的痛苦,还是心理上的。
喉结上下一动,白风从知道,玄恒是把那东西“吃”下去了。玄恒放开了死死捂住嘴的双手,可他却并没有起来,相反,他慢慢压低脊背,整个人都跪伏了下去,很久不曾起来。
“你在干什么?”白风从轻轻上前一步,声音颤抖得不像自己的。
玄恒闻声挺直脊背,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满脸惶然的白风从。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除了尚未风干的泪痕,语气也平淡得很,“你觉得我在干什么?”
白风从张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害怕吗?”玄恒问。
白风从很干脆地摇了头。
玄恒淡淡笑了笑,站起来,“那我们先去四荒。之后我跟你解释。”
沉默的御风中,玄恒突然开口说,“背对着你的那个,叫苍晴。面向你的那个,叫紫烟罗。记住他们。”
白风从郑重地点了,“嗯。”
玄恒没有带着白风从直落战场中心,而是落在了后方。一人瞬步迎上来,扯起玄恒的手腕便走,“莲不行了。”
“莲?!”玄恒大惊,快步跟上,“怎么搞的!”
“你们这四员大将不在,莲当然带头拼命。……所有人都在拼命。不拼,等着那群混蛋闯入四荒之地吞食了灵气来反扑吗?”
那人拉着玄恒,两人不知用了什么法术,须臾间竟已将白风从远远甩下。白风从初来乍到,满心不安,不足一里之处尘烟喧嚣而上、喊杀声震天,这种情况下,玄恒却弃他于不顾……
可白风从知道此情此景不是让他闹小情绪的时候。所有人都生死一线,根本无暇多愁善感。他也只得奋力赶上。
“哦!难道这就是你此前提过的那只白虎?”那人总算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追赶上来的白风从身上。
“嗯,我给他起了个名字,白风从。”玄恒应道。
“白风从……风从虎?哈哈。”
白风从想,这人竟还笑得出来,不知已是几次历经生死?
“小白,擎天。”玄恒介绍到。
二人相互点头致意。擎天抬臂指了指前边的一处碎石堆,“莲就在那儿,你过去,我带小孩回战场?”
白风从想说“我不是小孩”,可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可要说上战场……
玄恒一把拉住白风从的手腕,“我的人我带着,你先回去。”他迎着擎天有些不能接受的目光解释道,“小白第一次上战场,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我跟你们说他能打,我也不能直接把他扔上去,那不是让他白白丧命。得我带着他。你先回去,我处理了莲,马上就上。”
“好。”擎天痛快地转身离去。
阵阵暖流涌入心田,白风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玄恒却已放开他,几个瞬步去到了碎石堆背风处。
白风从追上去的时候,玄恒已经坐在地上,将那个叫莲的男人托起来抱在怀中。白风从眼看着玄恒抬起左腕,毫不迟疑地咬破了腕口脆弱细嫩的皮肤,任它血流如涌,然后将腕口送到了莲的嘴边,捏开莲紧闭的泛白的双唇,强迫他喝下去。
“……听闻,烛龙之息,可令人起死回生。但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不是青云的龙息,而是他的血。……不管伤得多重,只要还没死,回来之后饮一两口青云的血,便都好了。”
“‘献祭’可以将契约兽所具有的一切能力,转移给契约主。”
“我知道他很疼。我知道每次我们重伤归来之时,便是他苦难的开始。”
“想来,他是怨恨我的……”
一个时辰前玄恒讲的话,伴着眼前的一幕,如咒文般在白风从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荡。
他听时便明白青云强行献祭后玄恒的命运。那句“够了。我不听了。”不是白风从在吃青云的醋、闹脾气,是他不想去想象那番话中的青云变为了玄恒。
可如今,这一幕如此突兀地出现在白风从的面前。
白风从站在一边,目眦欲裂地看着那鲜红的血液溢出玄恒的手腕,流进玄恒怀中男人的口中。
这还只是一个人受了重伤需要饮玄恒的血。如果是一群人呢?
白风从扭头望向不远处那被烟尘淹没的战场,脑海中闪过的都是很久前玄恒站在溪边,被他轻而易举抓伤了胸口的一幕。那时候,他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刚刚用自己的血去挽救所有战友的性命?
他流了多少血?没有人知道。因为玄恒的伤口能够自愈,所以他总是看起来好好的。
可他看起来好好的,不代表他真的好好的不是吗?
“我能为你做什么?”白风从问。
玄恒闻言一愣,抬头去看少年。少年那双幽蓝的眸子里有疼惜,然而更多的是坚定。玄恒不由得欣慰地笑了。
“小白,你也看到了,外边的世界,根本没有办法生存。曾经充斥在天地间的灵气被我们和狂魔族无节制地汲取,现在已经稀薄得让我们无法生存下去。新生的六界生灵倒是很习惯这稀薄的灵气,可是如果不把他们保护起来,他们只会沦为狂魔族的盘中餐。
“狂魔族还在疯狂地寻找灵气补给来源,包括杀生。所以可以说,他们是‘有生力量’,有‘后方补给’。可我们这些自诩为‘除魔卫道’的,就只能干熬着,平时灵力省着用,靠着像你、像青云这样的力量补足,才支撑到了现在。
“你刚才不是看我‘吃’了苍晴和紫烟罗嘛。不是因为他们重伤不愈。只要没死,喂了我的血,都能活。所以,他们会死,是因为……”玄恒哽咽了好久,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们经过衡量,认为他们……‘不配’继续活下去。”
“我们没有灵力补给来源,用一点少一点。他们都说我很能打,一个打十个。我本身就是自愈体质,而且青云死了之后,我又有了他那种接近起死回生的能力。所以必须要保我。倾尽整个天神一族的力量保我。
“我上战场是要耗费灵力的,我这样喂血救人也是。那为了不会让我透支而死,必须给我补充灵力。每场战役打下来,那些濒死的,需要我喂很多血才能把他们的命救回来的战友里,战力强的,就救,战力弱的,就像苍晴和紫烟罗一样,尸解肉身、化为纯灵,让我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