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之谈 (食人族酋长)

　　马斯洛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什么，“好吧，既然这就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他平静地宣布道：“路易斯德布罗意，鉴于你无法和我达成共识，我决定将你从我的计划中除名。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你关闭。”
　　一瞬间，路易斯金棕色的眼中爆发出血色的狠厉，“我们走着瞧，马斯洛！你不会得逞的，你会一败涂地，你绝对，绝对不会成功！”
　　愤怒停滞在眼中，路易斯像是被定身一般，又很快脱力地瘫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变成一具尸体。
　　威廉松开路易斯，似乎只是普通地扮演了一个武力角色，面对马斯洛试探的眼神，他一脸漠不关心。他转身直直走向陈臻——他像蜡像一般地站着。
　　威廉问：“他怎么了？”
　　“别担心，我只是将他的意识锁近了精神图景，他很安全。”
　　威廉不置可否，他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抚过陈臻的脸颊，像是抚过这世界上最珍贵最易碎的宝物。他沉沉地呢喃道：“你看起来很难过。”
　　马斯洛将威廉眼中的痴迷看在眼里，他稍稍挑眉，故作平静道：“也许他在浏览自己的过去。”
　　威廉回过头望向马斯洛，和路易斯充满攻击性的眼神不同，威廉的眼神沉静而收敛，蕴藏着无形的压迫与冰冷，也更加地危险。
　　马斯洛并不示弱，“这部分是必须的——苦难，苦难使人思考，使人追问，也使人自省。比如：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发生这些？为什么结果是这样？在得到答案之前，首先得产生疑问，不是吗？”他的视线越过威廉落在陈臻的脸上，“他几乎完全地继承了陈臻的记忆，随着时间这份记忆变成梦魇，在梦境中不停打磨他的意识。所以他是最好的……”
　　“够了。”威廉皱眉，他并不想知道这些所谓的苦难理论，他只知道陈臻一直痛苦着，并有可能一直这么痛苦下去，他感到心痛，和无能为力地愤怒。他仔细地将陈臻落在耳边的碎发一根一根地锊到耳后，“已经够了，过了今天，不会再有AI陈臻了。”
　　马斯洛：“我会遵守约定，想必你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老实说，你的出现让我惊讶，毕竟你之前告诉我你不会来了。”
　　“我不信任你，但我又别无选择。”无视马斯洛的指责，威廉冷眼道：“我的星舰在2公共宇宙时后会来带这里，你带走陈臻。”说着，威廉斜斜瞥了一眼地上的路易斯，“我带走他。”
　　陈臻感觉自己漂浮了起来，四周都没有着力点，像是灵魂出窍。
　　“灵魂？不，我不想用这么无需缥缈的词。”
　　谁在说话？
　　陈臻睁开眼，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冰蓝一片——他发现自己浮在水中，并且可以正常呼吸。
　　“这个词和科学可不沾边。”
　　那个声音又闷闷地传来，陈臻努力挥动四肢，流动的液体将他向前推进，他很快看到在那冰蓝之中有一块黑色的区域，那声音就是从哪里传来的。
　　“你想知道什么？”
　　声音越来越大，陈臻感觉自己仿佛被那块黑□□域吸引，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在临界的那一瞬，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知觉感觉穿过了一层水膜，空气一下子灌进鼻腔。他像是再次活过来一般，一时惊慌地手足无措。
　　“你怎么了？孩子？”
　　那个声音无比清晰地响在耳畔，陈臻失焦的眼睛慢慢聚光，当他看清眼前的男人时，他不可置信地倒吸一口气。
　　“父亲……”
　　

☆、29

　　29
　　陈礼转过身，他似乎没有听见陈臻的声音，只是拿着控制板，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点点划划，像是落在钢琴键上，偶尔地停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
　　或许是陈臻的视线太过明显，陈礼终于抬起头，问：“你怎么了？”柔和的阳光洒在陈礼那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上，岁月的痕迹附着在眼角，但他的眼睛却还是澄澈得好似阳光下的琥珀，有种莫名让人安定的力量。
　　陈臻张了张嘴，但却发不出声音。
　　陈礼：“哦，我忘记更新你的语言系统了。”
　　陈臻看着陈礼的动作，很快感觉到了什么，他一张嘴，喊道：“父亲大人。”
　　“不不不，太正式了。”陈礼慌忙将一部分对话框移出了界面。
　　陈臻又不自觉开口，用另一个声线说：“Daddy~”
　　陈礼摇头，“太嗲……”
　　“老爹。”
　　“……还是有点不对。”
　　“父上。”
　　“阿爸。”
　　“老爸。”
　　…………
　　“爸爸。”陈礼顿住了，眼神突然暗了下去，他让陈臻又喊了一遍，“爸爸。”陈礼似乎在回味，又别开头，抿着嘴似乎在忍受什么，他很快又调整过来，低声道：“不……不对。”
　　过了一会，陈礼终于完成了调试，陈臻按照他的指示开口道：“父亲。”
　　陈礼满意地点点头，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笑道：“好孩子。”
　　陈臻意识到自己掉进了记忆的底层——这里存放着他最早的记忆。作为最初的AI，他没有自主运行的权限，也无法行动。
　　他被放置在了一个角落里。
　　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一边看着陈礼忙上忙下。陈礼很少离开房间，只靠着浓缩营养液维持身体所需。偶尔，陈礼会和他交流，但是对话的完成度并不高，他只能做出一些简单表情作为回应，通常情况都是陈礼一个人自言自语。
　　对此，陈礼似乎乐此不疲。
　　陈礼还会读书给他听，就像父亲给孩子念睡前故事那样，他一边念一边观察陈臻的表情——通常情况下陈臻都是面无表情地听他念着《虚拟运算》、《代码的艺术》、《数字世界——1与0的奥妙》……
　　在陈礼不对他说话的时候，陈臻便观察。透过工作室的玻璃窗，陈臻可以看到一个幼小的倒影，木木的，像个人偶一样坐在一个高大的三角凳上——那是自己。人造的泛黄肌肤，不会眨眼的眼睛，他是如此地像一个机器，仅仅一个抬手的动作就会将他的身份暴露无遗。
　　这和马斯洛所说的并不一样。
　　时间仿佛被快进，陈臻开始学习行走。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自主练习系统还没开发之前，调试员只能通过让AI不断的重复才能记住一个动作。
　　陈礼非常有耐心，他宽大温暖的手握着陈臻的，一步一步引导着陈臻，时不时地做出鼓励和指导。当陈臻摔倒的时候，陈礼会稳稳地接住他，将他搂紧，靠着温暖的胸膛，陈臻听到头顶响起一阵笑声，陈礼笑着问道：“你就那么想我抱抱你吗？”
　　陈礼很开心，就像每一天透过窗打进来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浮尘在碎金里幽幽然，又像是被定格在这片暖暖的金黄之中。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那该有多好。
　　陈礼专注于工作，而自己则在工作室自由地玩耍，他翻看陈礼的书籍，或者将厚厚书当做积木垒成一座城堡。有一天，他翻出了陈礼的笔记本，“陈礼”两个工整的字出现在笔记本的第一页。陈臻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名字，在这方天地中，单“你”、“我”便可以指代全部。陈礼从未喊过自己的名字，只称呼他为“孩子”，他似乎并不是为了成为陈臻而被创造出来的，那么他到底是谁？
　　我是谁？陈臻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终极难题。
　　他本能地向陈礼寻求答案，但陈礼却说：“这个问题与其由我回答，不如你自己思考看看。”
　　陈臻想了又想，但所谓答案似乎朦朦胧胧地飘着，仿佛已经在那里，但却怎么也看不清。
　　就在陈臻拼命思考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引力，身后的墙面渐渐变得透明，像是一层薄膜开始扭曲起来。
　　陈臻猛然意识到，他要离开了。
　　“父亲。”
　　陈礼将温柔的眼神投向陈臻，“怎么了？我的孩子。”
　　陈臻看着那张柔和的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地问：“你是为了什么创造我？”
　　引力牵扯着陈臻向后而去，他试图反抗，但毫无作用。
　　陈礼微微皱眉，一直手指轻轻敲打着控制板的边缘——那是他思考问题时下意识的动作。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难度，但他的表情还算轻松，他抿着嘴发出轻微的“唔——”的声音，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可爱。
　　引力越来越大，陈臻感觉自己的意识马上就要被拉出这具躯体，他万般焦急地等待着答案。
　　“怎么说呢……”陈礼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他微微侧头，阳光描摹出一道优美的侧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
　　陈臻的心跳在这一刻跳得很快，水膜吞没了他的躯体，他用劲伸长脖子又喊了一遍，“父亲！”下一秒，水膜盖住了他的耳朵，他看到陈礼的嘴唇上下开合，说完，他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轻柔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很快被水影覆盖，慢慢模糊，陈臻瞪大了眼睛，他看到陈礼最后说了一个字，接着，所有的光影便消散在一片深蓝之中。
　　陈臻被冲上了岸，海浪用力地拍打着他，日光刺目，眼泪便一下子落了下来。陈臻从沙滩上艰难地爬起来，望着四周无垠的汪洋，心中却并不迷茫。他知道这里是哪里，并很快找到了方向，一开始还是趔趄前行，慢慢地脚步就变轻了，他开始在沙滩上狂奔，海风在耳边呼呼而过，然后气喘吁吁地停在一块硕大的铜镜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