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妖说完顿了顿,喉结滚动,忽然苦笑了一下,艰涩道,“公子,顾扬清他怕是不能再回地府复命了,还得烦请公子您……”
景卿看眼他就要磕头,实在受不了了,俯身一把将他扶住,自己咕咚一声也跪了下去,接过了狼妖手里的命牌,“我去替他复命,你放心。”
狼妖看他一阵,拉着景卿起了身,朝两人恭敬作了一揖,“日后再见,但要两位开口,刀山火海,小狼在所不辞。”说罢转身往院门去。
景卿一愣,急忙喊道,“你要干什么去?!”
狼妖头也没回,“去我从前修炼之处。”说罢身影几个起落便没入了院外疏林。
一时间院里又剩了他和玄尘两个人。
景卿心中一阵局促,干笑两声,道,“尊神这天也快亮了,咱们是赶路还是……找家客栈?”
听见后头这半句,玄尘忽然笑了一下,“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景卿笑得讪讪的,“不然咱们还是先赶路吧……”说罢抬步就要往外去,果不其然就被玄尘捉住了。
玄尘现下已然敛尽了方才周身的凛冽寒气,景卿目光躲闪,可这种变化还是叫他心里忍不住一阵狂跳。
玄尘道,“还在想印契的事?”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景卿脸上更热了:“没、没有……”
那尊神捉着他的腕子将人带到了自己怀里,从背后揽住他,低头贴着景卿的耳尖,沉声道,“与本尊结为道侣,你可愿意?”
景卿脑中一阵电闪雷鸣,被这一句话砸的手软脚软。若不是玄尘一条胳膊横在他腰际,恐怕就要跌坐到地下去。
玄尘觉出怀里人身上的变化,勾一勾唇角,在他几乎要滴血的耳尖上吻一吻,“不着急。”扳着他的肩膀将人转了过来。
景卿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会跳了,眼前的尊神狭长的眸子依旧是古井一样深不见底的黑色,然而月光底下却能看见自己清清楚楚映在里头。
玄尘勾一勾唇角,“走到那一步还要有很久,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残魄(一)
两人在翻了一天的山梁子之后终于在下午进了一处繁华的镇子,镇上客栈里要好房,玄尘又吩咐了几样酒菜,两人房里相对而坐多时,酒菜下了一半,没有一人开口,房间一直都闷在一种谜一样的尴尬气氛里。
景卿一顿饭吃的心猿意马,可看对面尊神依旧是淡然的神色,一句话在脑子里改了又改,末了才将袖口里另一块鬼司令牌摸出来放在桌上,“顾扬清这命牌还在我这,不然……我先去地府交差?”
玄尘摆一摆手,“你吃饭就好,这事不用管,过一阵子自然有人来办。”
于是景卿点一点头老实吃饭去了。
终于在一片静默声中吃完了饭,收拾碗盘的小厮才走,门外忽然又想起了叩门声。
景卿才要起身,却被一旁的尊神按着又坐了回去。接着便见玄尘手中指法变换,盈盈蓝光一闪没入四墙,周围仙家灵修之气渐渐明晰起来。
玄尘转脸对着房门,周身又透出九天尊神的凛冽天威,淡漠开口道,“进来。”
门没什么动静,屋里却忽然又填了个人影。
景卿将那人上下打量了一回:脸上罩着一块青玉面具,一身墨色锦袍,看上去道是比自己身上的工作服质地好了些,然而依旧是十分简单朴素。看这一副有些寒碜的打扮,景卿便差不多猜到这是地府的人了,而且多半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招阴司身边的小跟班。
玄尘身上敛着仙气的咒术并未完全消去,只显出了小半。进门的人显然搞不清楚自己面前的是哪位神仙,只好先端正作了一揖,“小官见过仙君。”
玄尘微一颔首,将桌上顾扬清的命牌递了过去。
那黑袍人接过命牌看一阵子,“命牌已经封死,”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玄尘,“这鬼司……被散魂了?”
玄尘倒是不介意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只道,“昨夜路上偶得,周围并不见鬼司。”
“是这样,有劳神君了。”黑袍人说着手里忽然多了一本小册子出来,哗啦哗啦翻过几页,帽子上拔下一只羽笔,在纸上麻利画了几下。
“神君可还有其他吩咐?”
玄尘指尖一勾,景卿腰间的命牌也被带了出来,浮在半空里径自飘去了那人面前。那尊神淡淡道,“既然招阴司大人没来,便劳烦你将这一份差一并交验了吧。”
原来真是招阴司身边的跟班,景卿以前从没见过他们,他在一旁垂眸听着,心道果然地府里当差的衣着都不怎么光鲜。
那人听玄尘说完,先是一愣,似乎反应了一下而后才接过了景卿的命牌,口中一阵念念有词。景卿之间那只羽毛笔飘飘悠悠自己浮起来,开始在那本小本子上涂涂抹抹,少顷,景卿的命牌便被还回了玄尘手里。
玄尘一颔首,“有劳。”
那黑袍人退到门口端正作了一揖,便不见了人影。
景卿伸手接过那尊神递过来的命牌,觉得有一道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在自己面前被推开了。
“交差还可以这样?!”
那尊神看他一眼并没接话,手上指法变化又将身周仙气敛了回去。
景卿歪头看他,“今夜还要招魂?”他现在觉得如果自己坐着不动就能把复命这事给办了,那做鬼差可以说是件非常清闲的事了。
玄尘道,“不用,最近还不着急。”
景卿压着上翘的嘴角一点头,心里越发舒畅——毕竟手上没活的状态才是终极清闲。
舒畅了一阵子,景卿脑海里又蹦出一串问题来,“既然不追魂,那我们为什么要跑这么远的路住到这里来?”
玄尘道,“只是在往东走而已。”说完将那只封着苍都残魂的乾坤袋拿了出来。只见那袋子才在桌上摆下,上头印光便流水一样全聚在了乾坤袋的一角。
景卿见到眼前的景象便了然了,上头咒阵是哪里有邪气便镇在哪里,现在东边这角上最亮,无疑是里头残魂都聚在这一角。残魂之间的知觉极其敏感,现在这样,只能说明他们要找的东西在东边。
“我们就这样往东找?那岂不是要用很长时间?”
“是。”玄尘点一点头,“要很久。”说着顿了顿,又道,“可神魔毕竟殊途,没有大的动静我也没办法找到其余残魂。所以其余残魂还都安稳的时候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这事情也不着急,时间有的是,多用一些倒也没什么,”他说着抬眼看着景卿。
“怎么,你有急事?”
“不不不……”景卿连忙摇头,“我一个鬼司,时间也是多的是。”
话音刚落,屋里的几盏灯除了他面前的那一盏,其余全灭了。屋里一下暗了下来。
景卿:“……”
他要发誓自证清白的一只手还没举起来就被那尊神给按住了,玄尘微微摇了摇头,又收了手闭目调息起来。
景卿被玄尘刚刚带着笑意的一双眼看得云里雾里,挑了挑眉只好也跟着闭目去调息,可才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就隐约觉出身旁有一道影子。
景卿微一敛眉,闭目微观,一看之下直接将自己吓出了一身白毛汗——一旁墙上有道像壁虎一样的影子,一条尺许的大壁虎,正慢悠悠往下爬,朝着自己近前来。
然而那道影子走得非常之慢,几乎可以说是一步一顿地爬。
景卿见他这样,刚刚白毛汗消下去一半,想着屋里有这么大一只东西那尊神定然不会无知无觉,便静定下来。看眼前这模模糊糊隐约的一道轮廓,心道这家伙隐身的本事了得,不光实体,就连灵体都能藏的这么干净,若不是静下心来还真看不见它。
那只大壁虎在墙上的速度不急不迫,四只爪子倒一回恨不得用上一炷香的时辰,可才下到地面上,动作却突然一下换了风格,明显的快了起来,眨眼间就箭一般上前了两步有余。景卿正好奇它是怎么了,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意识到桌上还有只封着苍都残魂的乾坤袋!
他背后刚刚才退下去的白毛汗又一下沁了出来,猛地便睁了眼。
方才闭目微观尚且只能看见模糊一道轮廓,现下睁了眼自然完全看不见桌下有个什么东西,景卿只觉得自己身旁忽然一阵气息变动,起身便要去夺那只乾坤袋,不想还不待他落手,耳畔便是一阵风声,自己已经在几步开外的窗边。
方才面前调息的尊神已然不见了踪影,景卿还在愣怔,便见桌上印光一盛,一瞬间映出刚刚那只大壁虎的模样。火光立刻便熄了下去,桌上已然空无一物,只剩一只绛紫色的小球滚了几滚,碎成了一阵星星点点的细碎芒焰。
“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还能让它将东西带出去不成?”身后是那尊神调笑的语气。
景卿这才意识到自己背后还垫了一个活人,而且这人下巴正垫在自己肩上,还有一只手环在自己腰间……
他看不见背后那人的表情,只听见身后那尊神轻笑了一声,在自己耳畔道,“你倒是真敢出手。”
景卿撇一撇嘴:“这大壁虎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