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景卿还没说完,却见阵法中间的印偈暗了下去。
于此同时,阵法外延八处卦爻上芒焰忽的一闪拔地而起,化作层层青色的火舌一瞬间便烧满了整个印圈。
这印中净火并不伤人,然而对于狼妖却是十分要命的东西,众人趁机斩杀,阵中一时哀嚎阵阵,听上去十分凄厉渗人。
此时阵法已经有了裂隙,混乱之中剩下的几只狼妖也顾不得再战,纷纷从阵法的裂隙中钻了出去,退进山中。
“穷寇勿追。”景宏手腕一番收剑入鞘,冲远处几人道,“山中怕有狼妖照应,先回观中定夺再行事不迟。”
景宏的话一向十分有分量,很快几十号人便有扶有搀全都退进了观里。
狼妖虽厉害但毕竟是妖物尚少谋略,加上观中弟子阵中相互照应,因此基本都只是同景卿一样受的都是皮肉伤,不曾伤到筋骨。
此时东天已然大亮,正殿烛火烧了整整一夜现下依旧通明,火光幢幢里道长由景卿搀着在正殿前的座位上坐下,脸色依旧很是苍白,说一番话时断时续很是费力,“阵法已破,然而山中还有狼妖,若今夜邪祟再犯在观中大家必定都无法保命,不得已只能就此分散……日后再见,但凭机缘……”
“师尊……”底下年纪最长的弟子话还没说完,道长却缓缓摇一摇头,“没有商量的余地……”说着转脸看向景卿,“去,将盘缠给你师兄们分下去。”
景卿点一点头,一面听道长道,“观中粮食丹药就还有这些,虽然少但也足够你们十日赶路之用。”
“打点好后从观中暗道下山,独行也好搭伙也罢,但尽量少在升阳城中停留。”
“切记山中只能白日赶路,入夜邪祟出没一定加倍小心护好自己……”
景卿将东西分尽,抬头看一眼道长,觉得道长似乎一下就苍老了许多。
静德道长微微阖眼,“时不宜迟,你们抓紧赶路吧。”说罢手上结印开始调息。
一时间殿上再没了动静,烛火摇动,四下一片阒寂。
景卿叹一口气,走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心里十分苦涩。
这道观对他来说就是家,观中都是亲人,十七年来朝夕相处,现在景卿矛盾得很,一方面他盼着低下的诸位师兄快些动身,趁着日午下山,走得越远越好;另一方面,他又心存侥幸盼着会有什么好用的法子,让这一切立马过去,继续从前的生活。
正想着,景卿却听见近旁一阵衣料窸窣之声,景宏拎剑起身,在底下所有修士的目光注视下径直走到道长面前。
他直挺挺跪了下去,端端正正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而后麻利起身,提剑大步出了殿门。
不止景卿,所有观中弟子都愣住了。
景卿原先觉得最不济自己还有道长和景宏,可怎么也没想到景宏居然是这第一个走出门的人。
景宏开了头,很快大殿里全是叩头的声响。一个时辰不到,偌大一个正殿只剩了景卿和道长两个人。
景卿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开口,“师尊,师兄都走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道长这才缓缓睁开眼,看着底下空荡荡的大殿,叹一口气,低头从袖口捏一粒丹药递给景卿,“你肩上也有伤,先将丹药吃了,等我调息一个时辰,趁正午下山,这样也安全些。”
道长调息,正殿里极静,景卿不好打扰,坐在正殿外头的廊檐底下,气行三周天之后就开始无所事事,百无聊赖正神游,隐隐约约却听见远处有响动。
他锁眉仔细听了一阵子,那声响却越发靠近过来,连忙睁了眼,看一眼殿上调息的道长,手在衣袖底下捏紧了符纸,起身轻手轻脚往前门去。
心道这阳气正足,不可能是狼妖。
果真,他才到门前,便见景宏拎着剑从远处走近过来。
景卿一见这人心里立时放松下来,同时一股邪火也不打一处来,将手里符纸一团直接便冲他掷过去。
景宏也不躲,就看着那一团符纸直接打在自己胸口上,这才伸手接住。
景卿白他一眼,没好气道,“第一个出去的现在就折回来了?怎么,有东西忘了带?”
景宏将手中那一团符纸铺平展好又递回去,笑道,“如果我不做个样子先出门,谁愿意先吃螃蟹?若是到现在还在僵持,耽误了时间还谈什么保命。”
景卿撇一撇嘴,他从小就将景宏当亲哥哥看待,现下撒完了气浑身舒畅,又死皮赖脸凑上前去,“师尊在殿上调息,你守着,我去睡上一会,师尊说日午再动身。”说着便要转身,可还不待他迈开步子,又直接被景宏拎着后衣领拽了回去。
“干嘛?”
景宏:“你肩上的伤让我看看。”
景卿一摆手,“哎呀没什么大事,刚刚师尊给过我丹药了。”哪成想刚要走就又被捉了回去。
“张嘴。”景宏面无表情。
景卿挑一挑眉,“你又要干嘛……”一句话没说完嘴里就被人塞了一嘴的草叶子。
景卿:“……”
“嚼烂了自己包上,省得以后妖毒发作受罪。”
因果(二)
静得道长早就料定景宏会折回来,所以见两人一同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不吃惊,倒是更加安然了。
道长在观里又画了重重叠叠几个阵才同两人走暗道下了山,到山底下的时候日午阳光正好,不远处的升阳城看着很是热闹。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到哪了……”道长说着转脸看一眼四围的浅山,微微阖上眼掐指几下,而后道,“东边邪气少些,天色尚早,先沿山脚往东走,晚些时候再找过夜的地方。”
三人沿着山脚走了一程,直到日头西斜,景宏在阳面的山壁上找了处石洞歇身。
这石洞不大,从前景卿跟着景宏满山乱跑还在洞里躲过一场雨,当时两人年少,还觉得这洞十分宽敞,要躺要坐都能肆意随心,如今两人都已俱是成人体格,再加上道长,三人在里头立马就显得这石洞十分狭□□仄。
可毕竟洞里还算干燥整洁,就是躺下是不用想了,只能找个舒服些的姿势坐着将就一夜。
好在修士是不怎么头疼打坐的。里面道长正打坐调息,景卿与景宏对坐在洞口,百无聊赖,景卿开始比划,“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回去。”
景宏看他一眼,比划着回道,“明日还要赶路,少胡思乱想。”比划完将惊云横置在膝头,又抬手,“我守全夜,你早些歇息。”
景卿十分明白自己的身手跟景宏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也懒得跟他客气,长腿随意往前一伸,将自己的那只小布袋垫在脑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身后洞壁上安心阖眼睡过去。
半夜景卿努力清醒过来想要替班守夜,然而迷迷糊糊才将眼睁开一道缝便撞上了景宏的视线。
外头月色皎洁,更映得他眼底明明灭灭。
景卿脑中忽的一紧,一下清醒过来。半阖着眼装模作样地抻了抻腰,景宏见他动作,立马便错开了视线。
景卿这才名正言顺睁开了眼。
景卿伸手比划道,“下半夜换我守夜,你睡上一会。”
景宏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别开脸去。
景卿拿膝盖不轻不重顶他一下,见景宏转头,才继续比划道,“有事我立马喊你还不成。”景卿顿了顿,又继续比划,“你睡饱了明天才能干重活,省下师尊又说我不懂事天天使唤你。”
景宏道:“就是睡不饱你还不是照样使唤我。”
景卿:“睡饱了我比较心安理得一点。”
景宏轻笑一声,将惊云抱进怀里歪头靠着洞壁睡过去。
景卿松一口气,可现下夜里安静,满脑子里都是刚刚景宏的眼神。
平日里景卿从没在景宏眼中见过那样的神色,照理说这眼神里头并没有一丝带攻击性的意味,可心里就是有种说不清楚的抵触的感觉。
好在一夜安稳,第二日天明三人上路,静得道长与二人商量去往浮丘,一来这一路水泽清浅少有邪祟,二来浮丘灵脉充泽,乃天下修士高人聚集之灵城,若能找些熟人帮忙除妖自然最好,即便不能恢复道观,两人年少此番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二人自然听从师命。
三人又往前走了个把时辰,找了处渔家便宜买了条渗水的老旧乌篷船,拖到浅滩上一阵修补,几张防风避水的符咒里外一糊,连桐油都省了。
再下水时这船虽然外表没什么变化依旧朽旧,可带着三人漂在水上却是四平八稳游刃有余。
景宏自然是撑船的那个,景卿悠哉坐在船头,看着站在岸上的渔家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离他们越来越远,一时兴起冲他挥了挥手,心里想着自己以后兴许能靠着修船吃穿不愁。
浮丘城离升阳城并不近,走水路怕要走上十天半月才行,开始景卿还觉得新鲜,一整天都十分精神。
在水上十分清凉,景卿坐在船头,两岸山势并不陡峭,白日里山林草木葳蕤翠□□滴十分清秀养眼;夜里万里长空如同水洗过一般,星河灿烂仿若触手可及。
然而水上漂了三天,景卿就觉得自己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