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小初一身湿漉漉的,范阳洲家里衣服再怎么多,也找不出一件两岁多小孩能穿的。小孩子抵抗力弱,容易感冒,只好暂时把他衣服全扒了,光着屁股蛋子,裹进毛巾毯里。叶矜调高了几度室内温度,让他坐在范阳洲的床上。
江蓝当年去了哪里,为什么三年后才出现,卫高朗和江蓝是什么关系,江蓝又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叶矜一肚子的问号要去问他。
“你在这里乖乖的等一会儿爸爸。”
见叶矜要关门出去,小初连忙爬起来,说:“爸爸,我害怕。”
叶矜狠了狠心,说:“乖,爸爸去做饭,客厅有怪兽,你在里面乖乖的,待会饭烧好了我们一起吃饭。”
“爸爸……!”
叶矜一咬牙,狠狠心,把门关上了。
小初的自律他很不担心。这孩子有时候比成年人都要懂事,看得出有些事情大人态度坚决,反抗无望,便不会借着由头耍赖撒娇。只是,把一个刚刚遭遇了如此巨大惊吓的孩子单独留在房中,他还是心疼。
然而,难道让小初去和江蓝同处一室?还不到那个时候,叶矜要亲自确定现在的江蓝对他们还具不具有威胁性。
他不假思索走进范阳洲家的储物间,拉开柜子,范阳洲真是可以十年活成如一日,东西摆放的顺序都不带换一换的。他取出一条新的毛巾,黑着脸,走进客厅,把干毛巾扔到江蓝头上。
江蓝坐在沙发的一个小角落,抱着膝盖,伸手把毛巾扒拉了下来,警惕地抬眼看他。
叶矜挑挑眉,“还不赶紧擦一擦,想感冒吗?”
手铐什么的是没有用,把人捆起来也无济于事,除非破坏他的心智,毁掉他的大脑。
江蓝无言地机械地胡乱用毛巾揉着头发,范阳洲正拨通了卫高朗的电话,“卫哥吗,我是阳洲。”
听到这个名字,江蓝像是被电到尾巴的猫,炸毛龇牙,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弓着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范阳洲。
叶矜刚想提醒范阳洲江蓝有些不对,他才出声,眼前的江蓝宛如一道黑影窜了过去,直奔范阳洲,叶矜心头一惊,立刻伸手想要抓住他。
江蓝敏捷地跳起来,眼睛只盯着范阳洲手里的电话。他比范阳洲还要矮许多,可是还是撞了后者一个踉跄。范阳洲始料未及,松了手,电话被江蓝牢牢捉在手里,他抓着听筒那边大喊:“卫高朗,你这个王八蛋!”
电话那头瞬间挂了,留下“嘟——”的意味深长的回音。
江蓝怔怔地拿着听筒,仿佛这件事情让他不可置信到了极点,他嘴唇抖了抖,突然身子一歪,一头栽了下去。
叶矜赶紧去接,单手就能把他拎起来。十六岁的少年,肌肉还很薄,只有一把嶙峋的骨头,仿佛可以一把塞进行李箱,四肢搓揉就会嘎吱嘎吱响。多年照顾小孩的经验,使得叶矜迅速摸了摸江蓝的额头,滚烫,他揉了揉他的头发,后脑勺鼓了一个大包。
叶矜连忙问范阳洲:“医疗箱,家里现在有吗?”
范阳洲愣了愣,立刻道:“有的。”他起身去拿,还把棉签纱布一起拿来了。
叶矜心里一阵打鼓,应该是他把江蓝推倒的时候撞到的,当时神经太紧绷了,肾上激素飙升,难免没轻没重,别是脑震荡啊。
他心里江蓝仿佛有了两个影子,一个是冷血无情的杀手,一个是稚嫩单薄的孩子。他心情复杂,被某种微妙的同理心驱动着。
叶矜给江蓝涂了红药水,江蓝吸了一口凉气,迷迷糊糊地醒了。叶矜找了急速退烧药,道:“你先吃,头晕吗?有没有想吐?”叶矜不知道江蓝现在是什么身份,带去公立医院,会不会反而惹麻烦。
范阳洲的电话又震动了起来,范阳洲看了江蓝一眼,走到阳台接起了电话,是卫高朗打过来的。
“抱歉抱歉,刚才吓了一跳,不小心把手机摔地上挂断了。”他接着问:“刚才……”
范阳洲说:“是江蓝。”
对方沉吟了一阵,苦笑道:“我真是……没法子啊,这小崽子。”那边叮叮咣咣像是在收拾东西,卫高朗匆匆道,“我现在开车去B市,你们能多留他几天吗,捆起来丢屋子里也可以,他不会伤人的,别让他再乱跑出去了。”
范阳洲略微放下了一点心,至少江蓝来这里,不是找他和叶矜的麻烦的。
范阳洲问:“江蓝和你什么关系?”
卫高朗叹气,道:“当年他逃脱,我们四处搜索,设下天罗地网,你应该还记得。想起来真是灯下黑,谁能想到他根本就没有从塔里出去,而是误打误撞闯入了宿舍区,你知道,宿舍区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们在普通人群中搜寻一个异能者,他却自己混入了一群异能者中。”
范阳洲说:“然后,你就收留了他,一直瞒到今天?”
卫高朗发出了几声笑,“我哪有那么圣母,这孩子都能差点杀掉叶矜,我又算什么,刚开始确实是为了保命,可是后来……”
范阳洲说:“怪不得你也忙着退役了。”
卫高朗道:“阳洲,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刻薄了?”
范阳洲眨眨眼,问:“我刻薄了吗?”
卫高朗道:“你听我解释。”
第51章 渴望
卫高朗当年单枪匹马不幸撞上了衣柜里是非不分,杀红了眼的江蓝,在对方阴森森的獠牙的对准下,卫高朗为了自保屈从于他的淫威,放任江蓝利用自己的住所隐藏踪迹,他几度想要上报组织,都被对方无所不在的强大精神触手逼了回来。
然而这样战战兢兢过了几个月,卫高朗却对江蓝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同情。
范阳洲道:“江蓝来找我,没关系,你知道我隔壁住着叶矜和他的小孩吗?”
卫高朗顿了顿,道:“不好意思啊。”
范阳洲不认同这样的处理方式,可是也无法置喙。叶矜当年遇到江蓝,刚开始大概也是怀着同情。一点点的心软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可是他们到底是人,是人就会天真,会心怀侥幸,会感情战胜理智,心如钢铁,谈何容易。
“后来,你也知道,忠义难两全啊。塔需要我的忠诚,可是江蓝,我又不能放手不管,没爹没娘的,跑出去,不知道还能惹出多大的祸。就这么躲躲藏藏的,退役之后我找了个在山区里当志愿者的工作,把他也带了过去——孩子总是要读书的。”
范阳洲问卫高朗:“那现在他怎么……”
卫高朗骂道:“这小兔崽子,尽给我添乱。难道是叛逆期到了?我觉得丢他一个人冷静冷静——你也知道,这个年纪就是爱东想西想无事生非,给他报了一个离我这儿老远的全封闭的语言学校,嗯,拿钱就能上的那种私立,谁知道,这才一天,人居然跑你们那儿了。这小鬼也真是机灵,我上次收到你发的新的联系地址,应该是被他看去了。待会儿,估计学校告状的电话也要来了。”
范阳洲听他一副殚精竭虑拯救失足少年的语气,道:“我送他回去。校方那边,我也会嘱咐让他们多注意的。”
卫高朗不是那种可以把人抛下一走了之不闻不问的性格,就凭他当了五组这么多年的组长,手下一群愣头青,可以说是又当爹又当妈。他能下定决心把江蓝丢出去,那一定是非常严峻,非常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不会轻易拜托别人,范阳洲和他多年好友,很清楚这一点。
“我还是去一趟吧。”卫高朗苦笑,“江蓝这样一个孩子,总是不忍心让他走上歧途的。”
范阳洲不知道卫高朗此时有没有一丝悔意,可是不能回头是真的,卫高朗藏匿了江蓝三年,就算如今交给塔,也无法解释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反而无功有过。
江蓝对塔的抗拒显而易见,他们三年前就深有体会。为了逃离塔,江蓝不惜重创数人。如今,这个能力越发任意施为的他,会做到哪一步?
卫高朗是养了一匹狼。
范阳洲捏了捏鼻梁,愁啊。
小初在房间里哭了几声,停了下来,他知道哭得再大声,爸爸也不会回来了。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摸清了叶矜的脾气。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一切都很陌生,他从床的一头爬到另一头,一不小心被毛巾毯勾住了腿,就要从床上栽下去。
他掉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上,那东西还有暖暖的温度。“大白?”小初好奇地摸着身下,他发现这和他熟悉的大白不一样。
同样是毛绒绒,大白的羽毛是一片片的,而这个暖暖的大家伙,是又短又滑的,还有一点扎人,像是一个小飞毯。小飞毯缓缓地载着他,像一片云,飘到房间的窗前,窗外一颗颗的雨滴砸在玻璃上,透着路灯的黄光,划出一道道像是植物生长的根茎的纹路。
小初已经有了一个看不见的朋友,对这个新朋友也不会感到害怕,倒不如说,爸爸不在的时候,他最依赖的,就是这些看不见的朋友了。小初揉了揉眼睛,安心地坐在飞毯上,出神地盯着窗子看,他越看越困,眼皮子渐渐沉重,不由得身子一歪,蜷成一团在绒毛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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