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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事小集 (这个六月超现实)



  “到底这地方怎么了?”茯苓眼眶红红,本想着这是片桃花源,只是唐鹤不喜外人,才屡次要赶他走。没想到真的遇上了诡异之事,他下意识揪住了对方的衣领,不肯松手:“他们……为什么会忘了我来过?”

  唐鹤叹气:“我们待在这里……快两百年了。”顿了一顿,他放轻声音:“当年村里闹了瘟疫,不管男女老少,几乎死绝了。我从城里赶回来,然而回天乏术,自己也染上了疫病,死在此处。从此,无人知道曾有过这村子,也从不曾有活人来过。”感觉怀里的人瑟瑟发抖,他微微一笑,倒是有几分悲凉:“村民全不记得已经死了,像还活着那样,每次中元节一过,就又忘了之前一年的事。除了我……。”

  说是仙境,实则鬼境。

  从唐鹤的话里知道了真相,茯苓终于猜到为什么不能久待村中。毕竟人鬼殊途,难怪他最近消瘦了不少,想必是靠得近,精气逸散。

  一时恍惚,连被拥着离开也不清楚,跌跌撞撞走出了桃花林。回到家中,大病一场,等好了些就去找以前的记载,终于找到了当年的确有那么一个村,而村中也有叫唐鹤的大夫。最让他觉得难以置信的,是在自己的家谱里,也有叫这名的人,是好几代前的远房亲戚,因着瘟疫而死,年纪轻轻,不曾成家也无后,被忘得干干净净。

  强撑着去了几趟桃林,却无法再找到村子,更无从谈起见那人一面。心中早有爱慕之意,可来不及袒露,就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击碎了妄念,茯苓心神俱疲,整天喃喃自语。之前来往的好友都问不出什么,只好由着他一个人,私底下皆传言他是遇了邪,神志不清了。

  “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翻看了几回古书,陶渊明先生的仙境只是杜撰,而自己见过的却并非一梦。茯苓更加茫然,隔了阴阳,凡俗世、凡俗人果真不能触及鬼怪一类么?思前想后,日渐憔悴,几乎生了几缕白发。“若是成了……也许还能……相见?”他下定决心,反正父母早亡,孑然一人在这世间不过浪荡终日。

  秋末,桃花应是败尽了。然而茯苓乘舟而去,所见秋水澄澈,滴滴艳红泛开,连成细线,格外显眼。飘飘乎不知道该往何处,顺着岸上小路,他举目四顾,走了数十步,终于看到了炊烟升起。眼前又是见过多次的房舍,就连晾晒在院中的草药也不曾改变,茯苓终于支撑不住,闯进门去,眼一闭倒在了床边。

  “茯,茯苓!”耳边传来唐鹤的喊声,被摇晃了几次,茯苓睁开眼,原来已经是晚上,屋内点了烛火。“我回来了……”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他对上唐鹤担忧的眼神,递出自己的左臂。而本该白嫩的手臂上,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血早就流干,伤口很快又愈合了,仿佛从来不曾出现。“傻子,傻子,傻子!”唐鹤低声咒骂,然而手里搂紧了瘦弱的人,轻柔抚摸着那道痕迹所在的地方。

  此时的茯苓,已是鬼了。

  痴傻如此。

  抬手抱住对方脖颈,茯苓反倒笑了,附在耳边:“不疼……爱慕已久,痴心不改,小小的刀伤……算不上什么。”说完,凑过去堵住唐鹤正欲回答的口唇,肆意亲吻。

  “傻……子。”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唐鹤无奈至极,本来为了不连累这人,才装出一副凶狠模样。结果自己一颗心落到了对方身上,更想他远离,此后一生无忧。可如今不能挽回,也就放纵了情思,听着一声声深深浅浅的呻吟,不由得加重了力度揉搓手底细腻肌肤。随手拿了一瓶止血用的脂膏,略带些草木清香,尽数涂抹到身下人的蜜穴里,激得对方战栗不止,仍紧紧抓住他不肯放。

  茯苓虽身死,但只觉快活过生前,倾身相迎,不知羞耻地张大双腿勾住对方腰背,轻轻磨蹭几次,便激得内里含住的一根胀大不少。喉间漏出几点媚声,浑身泛起潮红,正如那一树桃花,被浓浓春意弄得绽开,花蕊处蜜液四溅,甜腻到不知时日过。

  帐中春暖,竟夜不眠。

  此后再说起家谱之事,两人只是一笑,缘分果真难以说清。

  茯苓的几位好友找了几回,只在岸边找到了一艘孤独的小船。船内无人,剩下一把带血的刀,唯独不见茯苓踪迹。而桃花林中的小村,也再无人知晓。

  “你说啊,若是在这桃花林里,也有这般地方……”异事说完,那人抚掌大笑,众人皆笑,正好趁风清月白归家去。

  说笑如此,除了那小屋,此地只有纷纷桃花,别无他物。

(十五)铜镜

  西街新开了古玩铺子,主人从惠周来,略通诗文,与其相谈甚欢。前日,他得了一面铜镜,背后镂花,缀着几颗翠石,不知是哪里的美人曾用来打扮。“小了些,只可照出脸面,正衣冠却是难了。”

  谈论一阵,他说起少年时跟随父亲走街串巷,认识了一家制铜镜的,庭院中摆满大大小小的镜面,走进去四面八方皆是自己身影。“有那高五尺,广四尺有余的,照得是清清楚楚!”主人伸手比划,引得铺子里其他几位客人惊叹起来,纷纷说是大户人家才有,普通百姓并不敢想。“正是替城中富商家造的!好料、雕花、磨面……听闻足足费了大半年。只是,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有一人开口询问。

  于是,主人叹息一声:“可惜后来啊,碎了!”

  若是细究缘由,便要一提那制镜的人,不是当家的老工匠,却是家中小儿子,名叫白鉴。当时他十七八岁,为人纯善,但颇为蠢笨,不懂诗书。因着老工匠年岁渐长,身体大不如前,白鉴的兄长几个不肯学制镜手艺,又吵着分家。无可奈何,他只能让最不喜欢的小儿子接过了这门活计。

  正巧,城里富商家要为一向病弱的大少爷娶亲冲喜,虽说大少爷不肯,但犟不过长辈。亲事定下后,那大少爷做了个梦,醒来时说见着一面大铜镜,出自白家工匠的手,能照出自己康健模样。家中众人无法,唯有允诺,又为了炫耀,就派人请老工匠做一面独特的铜镜。

  而老工匠推脱不得,只好让白鉴应下。

  白鉴一边请教父亲,一边仔仔细细地按富商要求做好,然而,等交托那日,大少爷就死了,亲事还没成,那边已经急匆匆扔了晦气的铜镜,说先前给的钱财权当做辛苦费。有了这一桩事,无奈之下,不忍心一腔心血白费的白鉴只好将镜子偷偷捡回,挪入自己小院里。幸亏已经搬出来,不然肯定被家人责怪。

  闲暇时候,白鉴勤勤擦拭,不让镜面上落了灰尘。偶尔修整一下有小缺口的地方,又将几道裂缝补好,打磨到锃亮,几乎能照出自己根根青丝。“好镜子,好镜子……”

  一向不惧鬼神,或许说心地单纯,白鉴并不信什么要避讳,整天在铜镜前走来走去。然而,俗话说镜能照出各人本性,汉秦时曾有“照胆镜”之说,凡是心不正之人,在镜前便两股战战,冷汗如雨。因此,后来也有说妖魔于镜前无所遁形。年长日久,渐渐变成了阴邪之物易被镜招来的传言。

  正值秋末,白鉴去了好友的宴席,为对方庆贺生辰。他一向正直,不亲近娼妓一类,因此婉拒了寻欢作乐的邀请,只喝了点酒就独自一人早早归家。院中寂静,月色如水,又是更深露重之时,当中的铜镜上已变得一片朦胧,映照不出周围草木模样。白鉴晕乎乎走过去,顺手一擦,气雾慢慢散去,露出本来的光亮。

  这时,里头忽地闪过一道白影,将他吓得不轻,连连后退几步,酒意淡了许多。

  等了一阵,似乎没有动静,白鉴试探地往前,疑心是自己的影子在镜子里罢了。可站到跟前,指头放在本该冰凉的镜面上,意外触到了一片软软的、温热的东西。

  是另一个人的……手。

  白鉴险些惊叫起来,然而镜中人睨了他一眼,他便乖乖住口,只是浑身战栗如筛糠。不知为何,那人仿佛从铜镜里生出,不能脱离,只是伸出手掌贴在另一面,能够触碰却无法穿透。仔细看,才发现对方长得颇为俊美,身形清瘦,着白衣,看起来大约二十几岁。

  “……”

  心中虽有惊惧,但十分好奇,白鉴又凑过去,这回听清了那青年说的是什么:“这是地府么?”连连摇头,白鉴下意识回答:“是……人间。”顿了一顿,觉得现在状况太过奇怪,便反问道:“可你,你,为什么在铜镜里?”

  青年神色变了几次,最后冷静下来:“铜镜?难道是白家所做的那一面?我记得……我只是看了看,然后就……”突然反应过来,他瞪大眼睛:“原来我已是死了!”

  一旁的白鉴听不明白,又不敢插嘴,低下头,却时不时偷偷看那人面容,只觉得如同仙人一般。

  “你是白家人么?”镜里的青年敲了敲镜面,引起他的注意。

  乖乖点头,这下从青年口中,白鉴终于弄懂了发生什么事情。原来,那人就是富商家病弱的大少爷,名叫姚安,当天看了一眼铜镜后,猝死在房中。一缕幽魂,迷迷糊糊就飘入了镜中,刚刚才苏醒过来。说来奇怪,铜镜里仿佛有另一个小世界,他就待在陌生的宅院里,正好对着一面相似的铜镜,见到了喝醉了走过的白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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