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毛飞翔 (飒飒和银筝)

　　蓝胡子，蓝胡子，残忍得在暗室寂寂中才有血流遍地的蓝胡子。
　　翎毛的手按在柜门上，慢慢地按紧了，他是个傻瓜，就因为林椎曾经给予过他的那一线温柔，令他愿意当一辈子被抛弃，被伤害，还在痴痴等待那个永远不回头的宇宙浪子的傻瓜。
　　“队长，”他对着那扇静静深锁的柜门，慢慢地退后一步，喃喃地说，“你真是残忍……”他转头看着墙纸上那些承载了幼年林椎所有美梦的风帆，终于低低地吐出一口气，缓缓地说，“那好吧，队长，我听你的话……我会忘了你的。”
　　彻青霄号是最后一艘从星系毁灭中逃离生还的宇宙飞船。几乎没人明白他们是怎么在那乱流汹涌的恒星能量场之内，找到空间折叠的定位点，而没有陷入星际迷航的。三大基地的数支舰队在这次星系毁灭中全灭，据说在多年以后，还有人在宇宙航行中见过这个已经变成扭曲空间虫洞的地区中，见过在这次大劫难中迷航损毁，成为太空鬼影的宇宙舰船。
　　但是自由联盟的舰队却得到了相当可观的生还率，除了跟彻青霄号最先联系上，没有陷入星际迷航的克林舰队之外。被前任军事烈火协迫的不少舰队居然也在混乱中得以逃生，因为彻青霄号的联系波段一直在向着他们开放。
　　对，彻青霄号。
　　这艘神奇的飞船再一次在银河联邦中名声大噪，恒星炸弹将战场星系的空间扭曲状态拉长到了极至，因此就算够进入恒星能量场，自空间折叠中逃离出来的舰艇，也会在强烈的电磁干扰之下无法定位而坠毁。但是彻青霄号刚刚离开空间折叠的干扰圈，强大而稳定的导航波段就覆盖了所有自由联盟舰队的导航系统，让许多本来已经陷入宇航爆乱状态的舰艇人员重新又寻找到了希望与方向。
　　因此，在彻青霄号的驾驶员，飞人翎毛的控制指挥之下，自由种族平权联盟奇迹地成为了这次惨烈战役中最大的赢家，保留了数目可观的舰艇和大部分的精锐部队。
　　翎毛隐隐然地成了银河联邦中的又一个传奇，附庸性文明种族中为了自由而战的英雄化身。他沉默地忍受了这一切，任着那些领袖用自己的名声与威望作为联盟宣传的政治资本。在这一场大战之后，自由联盟的事业空间却更广阔了。象文明发展史一样，每一次几乎带来毁灭的大战后，总是有无尽的迷茫，安静和思考。权力与利益开始重新分配，各方势力此消彼涨，反战情绪在各大基地内都出现了高潮。而人们也开始反思在社会中约定俗成的等级制度是否已经过时，需要怎样的前进与发展。
　　让知道内情的人们奇怪的是：彻青霄号并没有象那艘魔鬼飞船那样，在救了翎毛他们之后，就消失在茫茫的宇宙太空之中。它安静地停泊在自由联盟的太空港内，除了翎毛之外，没有人能够打开它的主控电脑，就象一艘最为普通的私家飞船。
　　小斯特朗与翎毛联系了几次，带走了奥朗哲布的头颅与他们在大战中保存下来的所有生物记录，但是却没有问起安装在彻青霄号上的林椎大脑。翎毛实在忍不住了，在某次小斯特朗苛刻地要求检测他的脑内芯片记录时，他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向小斯特朗探问彻青霄号成为生物飞船之后会出现怎样的状况。
　　“具体情况我不能预测，”小斯特朗冷淡地说，“奥朗哲布的脑群矩阵是因为思维进化的关系，才不断地需要牺牲品来进行新陈代谢……而我们太阳系种族生物大脑的存活期如果得宜的话，可以在一百至一百二十年左右。”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可怕的笑容，“那个家伙能在宇宙中飞翔这么长的时间，大概也应该知足了吧？”
　　翎毛打了个哆嗦，他知道他的队长酷爱飞行，但是他还是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力量与渴望，才会让林椎选择那样漫长的寂寞时光。
　　小斯特朗打量着翎毛，半晌，突然说：“他并非毫无意识，如果你在现在他还肯留在你身边的时候，往主控电脑中悄悄安装上控制芯片……”
　　翎毛的目光令他没有再说下去，那一刹那间，小斯特朗突然明白过来，这就是林椎只跟他调情，但从来不曾接受过他的感情的理由。
　　他恼怒地哼了一声，诅咒说：“那么你就这么纵容着这个疯子，一直到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你的那一天吧！”
　　翎毛默默地想：那一天的到来也许不会太久了。
　　在战后的时光中，翎毛也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人生。在自由联盟内部的军事变革中，他被提拨成了一支舰队的指挥舰舰长。但是他对于等待着自己的显赫前程表现得很机械，只有在安排装备部门检修彻青霄号，尽自己的力量为自己的私人飞船彻青霄号安装上最好，最新的各种设备的时候，才能流露出一丝落寞的兴致。他站在彻青霄号的指挥舱内，在关闭的电脑内，检测出那些不为人知的开机痕迹，轻轻地说：“队长，你快要飞了啊？……你不会象那艘生物飞船一样，去掠夺宇宙舰艇来改造自己吧？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回来找我啊……”
　　八音悄悄地推开门，看见翎毛又是孤身一人，坐在指挥席上发愣。叹了口气，沙沙地游了过来，走到翎毛身边，打开了他面前的电脑显示屏。
　　“翎毛，我知道你不愿意成为政治偶像。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发展成这个样子了……第二，第三基地同时向我们发出了邀请，希望跟我们商谈新的联邦政策……他们希望你能够参加。”
　　全息电视屏幕上，遥远星系中的附庸性文明种族，好奇而期待地欢呼注视着自由种族象征的畸形飞人。困苦的各种族孩童们快乐地摆弄着飞人仿真玩具的青铜色翅膀，充满希望地想要他带着他们飞向自由的远方。
　　“你受到了许多邀请，两大基地都希望你可以为他们作巡回演讲，缓和地方种族矛盾……”八音轻轻地说。
　　她停住了嘴，看着怔怔地盯着新闻全息图象的翎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半晌，她低下了头，突然触电一般地蹲了下去，从地上忙碌地捡起一片，两片，三片……散落在地毯中的青铜飞羽与翠绿绒毛。
　　翎毛终于抬起头来，伸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绿眼睛里是掩也掩不住的疲惫与解脱。
　　“姐，我想我的飞羽期已经到了。”


第136章
　　飞人的飞羽期由于会造成大幅度的生理畸变，因此相当的痛苦。在羽人种族古老的风俗中，常常以迷幻药材令畸变的羽人们沉眠一到四个月的时间，尽量让他们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发育出翅膀，蜕变中空的骨骼，改变大脑与肌肉的构造。但是即使是这样，也常有飞人无法熬过骨骼畸变的疼痛而苏醒，最后痛苦死亡的情况发生。
　　到了科技发达的宇航时代，有条件的羽人家庭就会用冬眠舱来帮助家里的畸形儿，令他们更加安全可靠的度过这些痛苦难熬的时期。翎毛在斯特朗家族内经历过两次飞羽期，已经完全懂得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八音曾经问过他是否想要在彻青霄号的冬眠舱内沉眠，他摇摇头，拒绝了。
　　“能让我在忘记他之前一直停留在太空港内，已经是队长最后给予我的一线温情了。”他签授了将自己接下来一年内的事务处理交给八音的授权书之后，终于向姐姐露出了一个绝望的笑容，“没心没肺的人在不经意伤人最深，队长永远也不会想要去了解这一点的。”
　　他拖着长长的，开始痉挛脱皮的飞翼，忍受着肩膀上剜心裂骨的痛苦。最后一次打开彻青霄号的指挥舱门，走进了寂静无声的舱内。他甚至没有开灯，黑暗的空间里仿佛有寂寂的呼息，一丝一丝地抚过他的脸颊，嘴唇，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幻觉，但是他还是带着一丝儿的希望，无力地开口说：
　　“你听得见吧，队长？”
　　没有人回答他。
　　翎毛慢慢地倚坐在指挥台前的地板上，他曾经跟林椎在这里毫无节制地做过爱。那时候这里有星光，有银河，队长把他的整张翅膀长长的拉开，象是让他承载着整条银河自由飞翔。
　　“队长，我会往前走。我答应过你的，”翎毛轻声说，“无论将来怎样，我都不会忘记你教给我的那些刻苦学习的感觉。不会忘记你曾经带我观看过的，那些自黑暗中出现的道灯。
　　“只不过，在未来的路上，我的生命中不再有你了。你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吧……因为在你的生命中，我跟长骨鳃，跟雷泽一家，跟范?阿克，跟你往昔在战场上救下来的那些战友，跟那些所有对你感激涕零的人，都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只不过是你在宇宙流浪中的日行一善而已，你根本不介意……”
　　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苍凉地在舱中回响，象是有成千上百的灵魂在他的体内悲鸣回荡一样。
　　“其实你要干坏事也是可以的啊，只不过你懒得干……队长，虽然你欺骗了阿奇少爷的感情，但是我觉得他也根本没法恨你。没有人能够恨得起来你吧，因为无论对你抱有什么样的感情，都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只有傻瓜才会做这样的事……我就是这么个傻瓜。可是你回答我一句啊，队长，哪怕是最后骗我一次都好。在我进入冬眠舱之前，让我知道你还是会……偶尔发发慈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