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毛飞翔 (飒飒和银筝)

　　在那个脑群的阵列里面，有一颗显然还没有被营养液浸泡过久，色泽粉红鲜亮的太阳系种族大脑。
　　翎毛疯狂地跳了起来，从舱壁收纳柜里又拖出一个小型内置循环系统。他抓起地上一个断折的机械臂，狠命地，呯哩乓啷地敲打起那坚硬的合金舱壁来，吼叫道：“你们先打开舱壁，我再决定带谁走！”
　　“要是他骗我们怎么办？”“我可以设置一个三难推理，给他作个测谎。”“你以为现在还有时间？你真是比他还要蠢！”
　　脑群们又争斗起来，但是已经有忍受不住的脑群控制住了一处电磁爆炸，将燃烧着的电磁索扔了过来。翎毛气喘吁吁地用机械臂缠住那危险的爆炸物，忍受着呛人的毒烟与火星，狠狠地将手中的临时炸弹扔了出去。
　　舱壁出现了裂缝，营养液开始渗漏出来。脑群们已经明白回天乏术，争先恐后地往舱底沉落而去。但是翎毛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大脑，颤抖着双手打裂了破损的舱壁。
　　当他将内置循环系统的玻璃樽浸入营液液中，兜住了那部分小小的大脑矩阵时，他的手指碰到了一点儿冰冷滑腻，脆弱不堪的表皮。他突然一下子哭了出来，眼泪浸湿了脸庞。
　　“队长，回去，回彻青霄号了啊……”


第134章
　　翎毛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穿过坍塌爆炸的飞船内部，回到穿梭机上，回到焦急等待着他的伙伴们的中间的。他毫没有注意到同伴们的热烈欢呼，小斯特朗从全息图像内中看过来的复杂神情，只是神情恍惚地紧紧抱着那个长圆形的内置循环玻璃樽，呆呆地盯着里面已经受到重度污染的营养液。他看见里面所有的大脑都出现了颤动式的表皮收缩，就象在痛苦的痉挛一样。而脑群间连接的神秘序列脉冲也出现了断裂的倾向，翎毛几乎不用连接脉冲线路就能感觉到：它们的生命之河即将干涸。
　　“彻青霄号上已经装置了一个生命循环系统，林椎命令的。”小斯特朗淡淡地说。
　　翎毛抬起头来，被爆炸熏黑的脸颊上没有表情。他推开正在为自己包扎翅膀伤口的阿苏，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我……我才能够联系上彻青霄号，让开……让我来驾驶……”
　　没人敢违逆他的意愿。翎毛象个梦游的人一样，一步一步地走进驾驶舱。驾驶员顺从地从主控电脑前站了起来，但是翎毛没有坐在他的位置上。相反地，他抱着怀里的玻璃樽，跪了下去，机械地抓住了控制头盔，套在自己的脑袋上，又将另一端的脉冲线路，插在了玻璃樽的端口里。
　　穿梭机敏捷地迎起了机头，象那个身经百战的雇佣兵队长重临战场一般，发动机震撼得象一阵骄横的狂笑声，一头撞入了战场上狂乱的射击，舰船的爆炸冲击波，以及无数太空流星的死亡火网之中。
　　翎毛麻木地随着电脑中的强大脉冲动作，对于自己身处的危险境地几乎视而不见。他感觉不到自己做的规避动作有多灵巧，意识不到自己在爆炸波气流中飞行得多么敏捷。他只有一个意念，一个想法，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灵。
　　——如果失去了半身与灵魂，自己还能够活得下去吗？
　　他看着彻青霄号天青色的舰体穿过耀眼的等离子波光，象青色的大鸟一样，张开庇护的羽翼向自己驾驶的穿梭机飞来。舰底通道熟悉地向他张开，翎毛早已干涸的泪迹再次淌下一行热泪。
　　“彻青霄号……你……救救队长……”
　　他几乎没有理会自己的同伴们的惊叫与欢呼，就一个儿拖拉着重伤的翅膀，摇摇晃晃，羽毛散乱地飞出了穿梭机舱门，飞快地向控制舱飞去。彻青霄号的舱门与通道在他面前驯熟地开启，所有的保护与生活系统都开始了全速的运转，等着它的主人们归来。
　　小斯特朗的全息图象已经站在了主控电脑的显示屏上，冷静地对他说：“冬眠舱内的手术系统已经准备好了，你的芯片中已经储存了大量的脑群进化数据。你控制住彻青霄号，命令电脑编制手术程序，十五分钟之后，彻青霄号就会成为一艘生物飞船。”
　　他盯着翎毛，古怪地微笑起来，说：“林椎曾经答应过我，他会完完整整地回到我的身边，给我一件改变命运的礼物。”
　　“不……”翎毛正打算按照他说的去做，但是听完他最后一句话，突然有些后背发凉，本能地抱紧了那个玻璃樽，嘶哑地嘟囔了一声：“什么……礼物？”
　　“自从他知道了宇宙中有了这样的生物技术后，他就决定要这样干了……”小斯特朗冷酷地说，“在他眼里的‘完整’，根本不是指生物学上的概念，而是指他和他心爱的飞船……他在离开使团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封邮件，告诉我他将会为我取得奥朗哲布所创造的生物技术。那是我奶奶……当年投资建立的一个生物实验室。因为奥朗哲布的逃亡，让她属下的科学家们功败垂成……现在你和他的大脑所记录的生物实验数据，可以让我帮助奶奶完成她的重要实验了。我……我从此以后……我的家族……”
　　他的眼眸转成了灰白色，死死地盯着那个玻璃樽，脸上的肌肉可怕地抽搐着，“别以为我会为他的做法感动。在他来说，成为生物飞船的一部分，为我弄到在科学界，在我的家族中飞黄腾达的实验数据，不过是在他的自我满足之后的日行一善……那种人根本没有感情，没有理智，没有牵绊……包括你这个自以为已经和他结婚的智障在内，他都全不介意。一心只想着能够与他的飞船，在宇宙中永远的……流浪与飞翔。”
　　翎毛慢慢地后退，怀中玻璃樽内的淡蓝色的营养液已经在爆炸和体表接触带来的污染下变化，泛出了灰暗的绿光。大脑们的表皮沟回微弱的张合，已经在死亡的边缘。
　　“我不否认，我很想看你究竟会不会弄死这个疯子，”小斯特朗愤怒地说，“他不相信我，因为他知道他的大脑一旦剥离，失去了银河联邦的公民权，我就有可能把他制造成我生物实验中的宠物奴隶；他也不相信他以往的朋友与战友，因为他们随时有可能把他获得的这些机密实验卖个更高的价钱……他惟一相信的，只有你那蠢到了家的忠诚与爱情！只有你这个蠢货，才可能在被他狠狠地利用之后，还有可能为他达成心愿！”他阴狠地盯着翎毛，恶毒地吼叫道，“把他放进手术舱里，放啊！一旦他成为了彻青霄号的一部分，就再也没有人束缚得了他了！”
　　翎毛步步后退，不敢相信地盯着怀中那个濒死的大脑。真相象烟花一样在他的眼前炸开，将他的人生炸成了一片刺目的苍白。他痛苦地呜咽，说：“队……队长，你不会……不会这样残忍的……”
　　“……他就是这样的残忍。”小斯特朗仿佛也在刚才那一瞬间的怒气爆发中耗干了精力，疲惫地说。
　　翎毛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怀中那个脆弱，无助，没有任何力量的脑群，他的队长已经没有了温暖的怀抱，没有了滚烫的嘴唇，没有了能够抚慰他的一切。而且无论他怎么选择，队长最终都是要离开他，一去不回头……难怪队长如此在意他的飞羽期……他慢慢，慢慢地举起手来，抱紧怀里的玻璃樽，终于机械地走进了冬眠舱。
　　在照着小斯特朗的指点，把林椎的大脑单独取出来，放进了新鲜的营养液之中后。翎毛终于崩溃了，他疯狂地夺门而出，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过刚刚跑上来的阿苏等人身边，踉踉跄跄地奔向林椎与他曾经住过的那个卧舱。
　　他不愿意再遵守他与队长的承诺，他要去看看残忍的蓝胡子是怎样挥手毁灭人世间所有的爱与希望。


第135章
　　幽深的飞船居住区内，简朴狭窄的小舱依旧跟以往一样，安静地闭门紧锁，似乎在永恒地等待着它们的主人离开之后，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疲倦地回来。
　　翎毛的手指刚碰到门上，体表密码锁就发出了轻轻的鸣叫声，密封门顿时缓缓的滑开——那一刹那间，翎毛堵塞哽咽的喉咙忽地通畅，卧舱里静霭的空气是那么的熟悉温暖，熟悉地令他不可抑止地想起了他深爱林椎的那些时光。
　　无论林椎做了怎样的选择，他都是林椎啊。
　　翎毛一步一步地走进那个储物柜，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犹豫，在他颤抖的手指摸上那个柜门之前，他的心底深处突然涌起了一股很强烈的意愿：要是柜门打不开就好了，他就可以在煎熬和猜忌中过一辈子，永远不会绝望了。
　　但是他的队长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翎毛的指尖传来微微的颤动，他现在是彻青霄号的主人，他的体表密码在整个飞船系统中都能通用。密锁咔的一响，柜门绽开了一条小缝。
　　“翎毛，翎毛！”阿苏焦急的声音从电脑扩音器里传了出来，“你在哪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们要立刻进入冬眠舱！”
　　翎毛呆呆地想：如果永远不进冬眠舱，是不是就可以死在彻青霄号上了？
　　他环顾四周，小小的舱室还是那样的舒适宜人，淡蓝色的壁纸有令人安心的陈旧气息，金属桌上乱丢着柔光笔，咖啡杯和一盒情趣油膏。林椎是个什么浑事都敢干的家伙，翎毛记得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地在那些莫名其妙的前戏，扩张，抚摸与舔弄中快乐而不知羞耻的哭叫……狭窄的宇宙床铺是躺不下两个大男人的，他曾经无数次地趴在林椎的胸膛上，沉迷而贪婪地瞧他的队长的睡脸……林椎是这个世界上，惟一能让他想起来就心头温暖，感觉到了岁月如此美好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