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太过于熟悉,夜风警惕地观察长息,果不其然,他开口了:“那老伯你……是否后悔?”
“悔?当然悔了!”老人情绪开始激动:“我若早知当初一别就是永年,那我肯定不会离开怀琅!我们能多厮守一些日子,哪怕只有一天……也好……总比再也无法相见强……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还是否活着……只有一直在此等待……”语毕,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人的一生,和仙灵比起来,不过是昙花一现,何其短暂,而逝去后绝不能挽回。世间每天都有无数人抱憾而去,毕竟,谁又能保证活着的时候每个决定都是正确的呢?
老人渐行渐远,长息望着他的背影,孤单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长长的,周围人来人往,却融入不了其中。恍惚间,长息仿佛看到卜青觉,如果他现在回去,等流年飞逝,叹沧海桑田,再见之时,自己依旧风华正茂,但那人是否鹤发鸡皮,蓬头历齿?孑然一身,自怨自艾?
可能,到时他再也没有力气跟自己斗嘴,再也说不出直率又动人的傻话来了。
突然一股恐惧涌上他心头——再不归去,更待暮年?
夜风识破他的念想,一把抓住他手腕:“你忘了临走前他说过什么了?”
“我怎么会忘。”长息低着头,随风而扬的青丝迷乱双眼。
“但是,我不想再留下遗憾了。”他挣开夜风的手:“其实青觉并不是他说的那样自私,甚至在最穷困的时候也不曾抛弃过我……你猜当时他说什么?他说要我和他共食糟糠。”长息笑了起来,神情柔和,语气却坚定无比:“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想我再难过……不过,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当初柳容去世后,我一直萎靡不振,不是因她过世而过度伤心,而是在最后一刻,我都没能亲口向她告别……在我眼里,妖和人之间相隔千沟万壑,永远无法相互理解……直到我遇到了青觉,我才知道,居然有人会去信任和保护妖怪。所以,我想陪他走下去,见证他的变化。我想看看,过了十年、二十年,他被流言蜚语缠身后,又会如何抉择。”
“他能抛弃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最后遍体鳞伤的还是你自己。”夜风静静地注视着长息,长息神色未改,丝毫不动摇:“我不悔!”
“二哥!”向空插到二人中间:“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的?你回去还要当苦力!跟我们回家吧!”长息摸摸他的头:“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然后他对一旁满脸担心地秀嫣说:“秀嫣,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过……很抱歉,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的归处,不是我。”
话音刚落,秀嫣就湿了眼眶,她强颜欢笑地点点头:“放心吧长息大人,秀嫣会……试着放下您的……”
如果真的能像说得那么轻松,那就不是情了。
“把这些拿上。”见长息心意已决,夜风丢给他自己的钱袋:“所剩不多,但应该能维持一段你的生活。”
“多谢!”长息挥手告别,扬鞭策马,急急而归,马蹄踏遍之处,尽留欢欣。
秀嫣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染花胭脂。
“秀嫣……对不起,我代我二弟向你道歉。”夜风这才发现不管老二还是老三,都是捅娄子的料,次次都要他善后。
向空也手忙脚乱地安慰她:“你别哭了,都怨我二哥!下次他回来,我帮你揍他!”
秀嫣抽噎着摇头:“没事……不关长息大人的事……感情之事也不能勉强……”
但是……长息大人,请原谅秀嫣撒谎了……秀嫣会永远等你的……
多日耿耿不寐,卜青觉的身体快要不受意识控制,他昼夜不分地躺在床上,妄想能进入深眠,他也非常困,但就是睡不着。
大概是离了长息的斗篷,不习惯,他想。
“砰砰砰!”
有人……敲门……?朱大娘吗……?
卜青觉头昏脑涨地起身,打开门后愣住了。
“青觉!”长息马不停蹄地赶到会县归还马匹后,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来,现在正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脸侧滑落豆大汗珠。
“长……息……?”卜青觉分不清面前的人是真是幻,他伸出手摸了下斗篷的边,细软的触感塞满指尖,接着他又凑近长息,把脸埋进毛边里,蹭了蹭。
好舒服……长息真的回来了…………好困……
面对卜青觉突如其来的亲近,长息虽措手不及,但他脸上抑制不住地绽放笑容,心里乐开了花,卜青觉果然还是放不下他。长息轻揽卜青觉,在他耳畔低语:“我在路上再三思忖,你这个人,既笨又穷,要是考取功名失败了,谁愿意嫁给你?”
肩上越来越沉,长息以为卜青觉是在撒娇,便微笑着加重手上力度:“但好歹你我相识一场,我不忍看你孤独终老,所以愿取我漫漫一生,陪你一世。你……感不感动?”
“……”
半晌,卜青觉并无反应。长息有点发窘。
“你……”刚一松开卜青觉,他就顺着长息肩膀往下滑,长息赶紧抱住他,听到缓慢而均匀的呼吸声。
他居然……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好多遍,但还是觉得有些不满意orz
第14章 我异景又杀回来了!
继平业村一行,异衡除了每日练剑,极少从房间里出来,和异景也鲜于交流。
异衡是晚和门下的大师兄,虽不爱语,但为人和善,平日里对师弟师妹们照顾颇多,异景自然也是从小就受照顾的一员。异景性子急,有时甚至和晚和叫板,受再多的罚也不愿低头认错,唯有异衡能说服他,两人关系十分要好,经常同时出没。
所以这一次,不仅是同门师兄弟看出了他们的异样,晚和甚至亲自找到异衡。
“劳师尊费心了,最近我只是……在探寻道义……”异衡见到晚和时,便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怎么?你怀疑起自己追寻的道来?”异衡他天资聪颖,勤学好练,在刚入门没多久的时候便不再依靠符咒施法,但他从不骄傲,待人诚恳,广受好评,晚和对他也倍加重视。
异衡沉默片刻,他望着晚和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呵呵,长大了,有心事也不肯告诉师尊了。”
“弟子不敢!”异衡急忙否认:“弟子只是……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何为善恶……”
他向晚和讲述了在平业村的所见所闻,以及心中的疑惑,本以为晚和会动怒,怎料他居然毫无波澜,甚至面带笑意。
“若人即善,那杀人之人怎谓善焉?若妖即恶,那救人之妖怎谓恶焉?对妖而言,人和家畜无别,都是果腹之物,所以食之无数。妖不会替自身辩解,久而久之,妖既恶,逐渐成为人们的共识。然心怀慈悲的妖亦能得道成仙,守护一方黎民。是善是恶,由心而生,孰黑孰白,以心而辨,岂能以偏概全?”
是善是恶……由心而生……孰黑孰白……以心而辨……
道可道,非常道,所谓修道,不就是修心吗?心正,才得以感知造化,通达天下。
异衡如醍醐灌顶。
晚和满意地颔首,凌鸾观弟子个个嫉恶如仇,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但普遍视妖魔为邪道,像异衡这样深究妖魔的本性的人屈指可数。看来,调日后继有人了。
见异衡心结已解,晚和便去找调日论道,离开前,他别有深意地留下句:“对了,昨日异景找我借了醉红索,不知有何用处。”
醉红索……?那不是捉妖的法宝吗?我们一路上还有未降服的妖怪?异衡深思。
“虽然现在犬妖没有异动,但是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妖性大发,残害苍生?”
……
“师兄!斩妖除魔不是我们的本分吗?以前你从未留下漏网之鱼,如今怎会偏袒起妖怪来?”
不好!
睡了一天一夜,卜青觉是被饿醒的。他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叫长息帮自己把饭菜和水端过来,然而等了半天不见人影。
原来又是幻觉……
人孤身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分外寂寞,对来之不易的陪伴也倍加难忘,否则,自己怎会对长息牵肠挂肚,日日如有隐忧?
但自己亲手把长息推出去,就算他讨厌自己、不再回来,也是自食其果。
喝一杯凉水,卜青觉忍着腹痛给昂首挺胸的山茶花也洒上甘露,说来也怪,随手采来的花竟然好几天都没凋谢,反而开得日趋旺盛,难道他其实是潜在的栽花高手?
“公子好兴致。”
卜青觉转身,是上次来村里的道士,不过是咄咄逼人的那位。
“道长有何贵干……?”
“哦,我查出这附近妖气未绝,特意前来询问村里最近是否受到侵害?”
“我……没听说……”上回异景的态度让卜青觉记忆犹新,所以在异景面前,他放不下警惕。
“那看来是你家的犬妖吧。”异景呵呵一笑,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暗藏几分戾气。
“不可能,长……乌、乌桐已经回他家乡,都走了好几天了。”
“是吗?不会吧,我刚刚才在千瑶河上游的伯乐树树林里看到他了,不过他很快就跑得没了踪影。”